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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適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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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宓子四句:《韓詩外傳》卷二:“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

    〔三〕悠悠:廣闊無邊貌。天壤:天地。

    其二

    邦伯感遺事〔一〕,慨然建琴堂。乃知静者心〔二〕,千載猶相望〔三〕。入室想其人,出門何茫茫〔四〕。唯見白雲合,東臨鄒魯鄉〔五〕。

    〔一〕邦伯:州牧,即唐朝的太守,指李少康。感遺事:謂爲宓子賤治單父的政績所感。

    〔二〕静者心:《論語·雍也》:“仁者静。”静者,即仁者。

    〔三〕相望(wāng汪):相比。《禮記·表記》:“以人望人。”疏:“望,比也。”此句即序所謂“能嗣子賤之政。”

    〔四〕入室二句:謂入琴堂想象李太守的爲人,而出門則感茫然,蓋是時李已離任告歸洛陽。

    〔五〕唯見二句:只見白雲東臨鄒、魯之鄉。意謂所思念的李太守,其精神上託白雲,仍回到孔子、孟子的故鄉————鄒魯。單父春秋時爲魯邑,此鄒魯鄉即指單父。二句活用《莊子·天地》“乘彼白雲,至於帝鄉。”(謂精神上升,乘白雲而至上帝住所。)及江淹《擬休上人》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語意,以表達對李太守的思慕。

    其三

    皤皤邑中老〔一〕,自誇邑中理〔二〕。何必升君堂,然後知君美〔三〕。開門無犬吠〔四〕,早卧常晏起〔五〕。昔人不忍欺〔六〕,今我還復爾〔七〕。

    〔一〕皤皤:見前《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十三首》(其十三)注〔一〕。邑中老:縣裏的老人。

    〔二〕自誇句:謂老人都誇獎縣政好。

    〔三〕君堂、君美:君皆指邑宰崔公。二句意謂口碑在道,不用到你的衙門,便知你的美政。

    〔四〕開門句:言邑中無盜,夜不閉户。《後漢書·岑熙傳》:“熙遷魏郡太守。招聘隱逸,與參政事,無爲而化。視事二年,輿人歌之曰:‘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我有蟊賊,岑君遏之;狗吠不驚,足下生氂。’”又《劉寵傳》:“它守時,吏發求民間,至夜不絶,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民不見吏。”

    〔五〕早卧句:言吏不苛擾,百姓安寧,故能早睡晚起。

    〔六〕昔人句:《孔子家語》卷九:“宓不齊,……仕爲單父宰,有才智,仁愛百姓,(百姓)不忍欺,孔子大之。”此句謂宓子賤有善政,百姓不忍欺騙他。

    〔七〕今我句:謂己至今對崔公仍如此。此處贊美崔公能繼子賤之治,因而也收到與子賤同樣的效果。

    古大梁行〔一〕

    古城莽蒼饒荆榛〔二〕,驅馬荒城愁殺人。魏王宫觀盡禾黍〔三〕,信陵賓客隨灰塵〔四〕。憶昨雄都舊朝市〔五〕,軒車照耀歌鐘起〔六〕。軍容帶甲三十萬,國步連營一千里〔七〕。全盛須臾那可論〔八〕,高臺曲池無復存〔九〕。遺墟但見狐狸迹〔一〇〕,古地空餘草木根〔一一〕。暮天摇落傷懷抱〔一二〕,倚劍悲歌對秋草。俠客猶傳朱亥名〔一三〕,行人尚識夷門道〔一四〕。白璧黄金萬户侯,寶刀駿馬填山丘〔一五〕。年代淒涼不可問,往來唯有水東流〔一六〕。

    〔一〕大梁:《史記·魏世家》:(魏惠王三十一年)“徙治大梁。”《正義》:“《陳留風俗傳》云:魏之都也。畢萬十葉徙大梁。按:今汴州浚儀也。”在今河南省開封市。

    〔二〕古城:指大梁城。以其爲梁惠王故都,故稱古城。莽蒼:《莊子·逍遥遊》:“適莽蒼者,三年而返。”注:“崔云:草野之色。”饒:多。荆榛(zhēn針):泛指叢生的荆棘。

    〔三〕魏王句:謂戰國時魏王的宫殿樓臺都成了莊稼地。觀(guàn灌):臺觀。

    〔四〕信陵句:謂信陵君的門客都化爲灰土。《史記·信陵君列傳》:“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爲信陵君。……公子爲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争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以上四句寫行經大梁古城所見。

    〔五〕雄都:指大梁爲當時的大都會。舊朝市:指魏國的朝廷街市。《周禮·冬官·匠人》:“匠人營國,……面朝後市。”

    〔六〕軒車照耀:指達官貴族華麗的車馬。歌鐘:指官宦之家的音樂歌舞。此句言大梁城的繁華富麗。

    〔七〕軍容二句:謂魏國的強大,有甲士三十萬,地方一千里。《史記·蘇秦列傳》:“地方千里,……魏,天下之強國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軍容:《文選》左思《吴都賦》:“軍容蓄用。”注:“軍容,軍之容表,言矛劍等也。”此指軍隊的規模裝備。帶甲:披鎧甲的戰士。國步:《詩·桑柔》:“國步斯頻。”朱注:“步猶運也。”按此指國境。以上四句回憶魏國的全盛之日。

    〔八〕全盛句:承上起下,由盛而衰。須臾:頃刻。那可論(lún輪):不堪言。

    〔九〕高臺句:謂魏王時期的樓臺苑囿都已不復存在。

    〔一〇〕遺墟:荒廢的都市建築。狐狸迹:謂已成了狐狸出没的場所。

    〔一一〕古地句:謂故地空寂,只剩下荒草殘根。以上四句寫大梁城的衰落荒蕪。

    〔一二〕摇落:凋零。《楚辭》宋玉《九辯》:“蕭瑟兮草木摇落而變衰。”王逸注:“摇落,華葉隕零,肥潤去也。”

    〔一三〕俠客:任俠之士。朱亥:《史記·信陵君列傳》:“(侯生曰:)‘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爲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與公子俱。……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

    〔一四〕夷門:《信陵君列傳》:“太史公曰: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夷門之所以著名,以有侯生之故。侯生名嬴,戰國魏之隱士,年七十,家貧,爲夷門監者。信陵君聞其賢,置酒大會,賓客盡至,駕車自迎侯生,引之上坐,賓客皆驚。秦圍趙,求援,嬴爲設計竊兵符,並薦朱亥與俱,擊殺晉鄙,奪其軍,却秦救趙。(見《史記·信陵君列傳》)

    〔一五〕白璧二句:謂當時達官貴人與寶刀駿馬皆同歸於盡。《史記·虞卿列傳》:“(虞卿)説趙孝成王,一見,賜黄金百鎰,白璧一雙。再見,爲趙上卿,故號爲虞卿。……虞卿既以魏齊之故,不重萬户侯卿相之印,與魏齊間行,卒去趙,困於梁。”

    〔一六〕年代二句:謂時世變遷,景物淒涼,不堪回首。唯有汴水依舊。汴水出莨蕩渠,經中牟,開封東流入淮。以上八句弔古傷懷。

    漣上題樊氏水亭〔一〕

    漣上非所趣〔二〕,偶爲世務牽。經時駐歸棹〔三〕,日夕對平川〔四〕。莫論行子愁,且得主人賢〔五〕。亭上酒初熟,廚中魚每鮮〔六〕。自説宦遊來〔七〕,因之居住偏〔八〕。煮鹽滄海曲,種稻長淮邊〔九〕。四時常晏如〔一〇〕,百口無飢年。菱芋藩籬下〔一一〕,漁樵耳目前〔一二〕。異縣少朋從〔一三〕,我行復迍邅〔一四〕。向不逢此君〔一五〕,孤舟已言旋〔一六〕。明日又分首〔一七〕,風濤還眇然〔一八〕。

    〔一〕漣上:漣水縣。《舊唐書·地理志》:泗州有漣水縣。在今江蘇省漣水縣北。高適《東征賦》云:“歲在甲申,(天寶三載)秋窮季月,高子遊梁既久,方適楚以超忽。”乃自商丘乘舟沿通濟渠東下,渡淮而至漣水縣,次年秋將歸時作此詩。

    〔二〕趣:趨。

    〔三〕經時:歷時,過了相當長的時間。高適於天寶三年秋末冬初至漣水縣,至次年秋方歸。駐歸棹:止歸舟。意謂就此住下。

    〔四〕日夕句:謂朝暮面對淮水。唐代淮水下游由漣水縣入海。

    〔五〕主人:指樊君。

    〔六〕亭上二句:點題“水亭”。并寫主人之賢,以魚酒相待。以上八句寫舟至漣上,寄居樊氏水亭。

    〔七〕宦遊來:做官來此。

    〔八〕因之句:謂因此居此偏僻之地。

    〔九〕煮鹽二句:謂近海從事煮鹽,引淮溉田種稻。

    〔一〇〕晏如:安然。

    〔一一〕菱芋句:謂籬旁池中有菱有芋。

    〔一二〕漁樵句:眼前常見漁夫樵子。以上八句言主人樊君自述去官歸隱後的安樂生活。

    〔一三〕少朋從:少朋友。

    〔一四〕迍邅:難行不進貌。

    〔一五〕向:昔,從前。此君:指樊君。

    〔一六〕言旋:言歸。言,語助詞。

    〔一七〕分首:謂别離。

    〔一八〕風濤:風波。謂歸途仍走水路。眇然:長遠貌。此次歸時在秋天,見《漣上别王秀才》詩。以上六句告别。

    寄宿田家

    田家老翁住東陂〔一〕,説道平生隱在兹。鬢白未曾記日月〔二〕,山青每到識春時〔三〕。門前種柳深成巷,野谷流泉添入池。牛壯日耕十畝地,人閑常掃一茅茨〔四〕。客來滿酌清尊酒〔五〕,感興平吟才子詩〔六〕。巖際窟中藏鼹鼠〔七〕,潭邊竹裏隱鸕鷀〔八〕。村墟日落行人少〔九〕,醉後無心怯路岐〔一〇〕。今夜只應還寄宿〔一一〕,明朝拂曙與君辭〔一二〕。

    〔一〕陂(bēi碑):《説文》:“阪也。”《釋名》:“山旁曰陂,言陂阤也。”

    〔二〕鬢白句:言老了還不知度過幾許日月。

    〔三〕山青句:謂每到山色變青纔知春天又至。

    〔四〕人閑句:謂閑居無事常打掃茅屋。茨(cí慈):用茅草或葦子蓋房。此作茅屋解。

    〔五〕清尊酒:指自釀甜酒。

    〔六〕感興(xìng幸):興來之時。平吟:閑吟。

    〔七〕鼹(yǎn掩)鼠:俗叫“地排子”,一種哺乳類的食蟲動物,長五寸許,毛黑褐色,眼極小,趾有鈎爪,善掘土,住在土中。

    〔八〕鸕鷀(lúcí盧慈):水鳥名,俗名“魚鷹”、“水老鴉”,羽毛黑色,有緑光,善潛水取魚,漁人常用以捕魚。以上十二句寫田家老翁的生活和農村景物。

    〔九〕村墟:村落。

    〔一〇〕醉後句:謂醉後頭腦不清,怕走錯路。怯路岐:怕走上岔道。岐,借爲歧。

    〔一一〕寄宿:暫時留宿。

    〔一二〕拂曙:天初明之時。辭:告别。以上四句寫寄宿。

    題李别駕壁〔一〕

    去鄉不遠逢知己,握手相歡得如此。禮樂遥傳魯伯禽〔二〕,賓客争過魏公子〔三〕。酒筵暮散明月上〔四〕,櫪馬長鳴春風起〔五〕。一生稱意能幾人〔六〕?今日從君問終始〔七〕。

    〔一〕别駕:官名。漢置,爲州刺史佐吏,亦稱别駕從事史。從刺史行部,别乘傳車,故謂之别駕。《新唐書·百官志》:“武德元年,改太守曰刺史,加使持節,丞曰别駕。十年,改雍州别駕曰長史。高宗即位,改别駕皆爲長史。上元二年,諸州復置别駕,以諸王子爲之。永隆元年省,永淳元年復置。景雲二年,始參用庶姓。天寶元年,改刺史曰太守。八載,諸郡廢别駕,下郡置長史一員。上元二年,諸州復置别駕。”按:此詩第三四句以魯伯禽、魏公子比李别駕,則李别駕當是諸王子。

    〔二〕禮樂句:意謂能如魯伯禽之得傳禮樂。《史記·魯周公世家》:“(周公)於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於魯。……(周公既卒後),於是成王乃命魯得郊,祭文王。魯有天子禮樂者,以褒周公之德也。”

    〔三〕賓客句:意謂能如信陵君之仁而下士。《史記·信陵君列傳》:“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公子爲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争往歸之。”以上二句寫李别駕的身份和品德。

    〔四〕酒筵句:謂堂設華筵。

    〔五〕櫪馬句:謂櫪有名馬。

    〔六〕稱意:適合心意。稱,讀去聲。

    〔七〕問終始:問首尾,問其究竟。

    送楊山人歸嵩陽

    不到嵩陽動十年〔一〕,舊時心事已徒然〔二〕。一二故人不復見,三十六峯猶眼前〔三〕。夷門二月柳條色〔四〕,流鶯數聲淚沾臆。鑿井耕田不我招,知君以此忘帝力〔五〕。山人好去嵩陽路〔六〕,惟余眷眷長相憶〔七〕。

    〔一〕嵩陽:《舊唐書·地理志》河南府:登封,隋嵩陽縣。登封元年十二月改爲登封縣。神龍元年二月,改爲嵩陽。二年十一月,復爲登封。動:動輒。

    〔二〕舊時句:意謂舊有隱居嵩陽之志,今已成空。徒然:白白地。

    〔三〕三十六峯:《清一統志》:“嵩山三十六峯,東曰太室,西曰少室。”以上四句寫久别嵩陽。

    〔四〕夷門:見上《古大梁行》註〔一四〕。據説古大梁夷門在今開封北門處。

    〔五〕鑿井二句:意謂山人躬耕而食,不知皇帝的恩澤。《帝王世紀》“帝堯登帝位,天下大和,百姓無事,有八十老人擊壤於道。觀者歎曰:‘大哉,帝之德也!’老人歌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力於我哉!’”不我招:謂不招我去一同耕鑿。忘帝力:即“帝何力於我”之意。

    〔六〕好:猶善也。珍重囑咐之辭。好去,猶言平安歸去。

    〔七〕眷眷:通睠睠,心存向往眷戀之意。憶:想念,讀入聲。以上六句送别。

    東平路作三首〔一〕

    其一

    南圖適不就〔二〕,東走豈吾心〔三〕。索索涼風動〔四〕,行行秋水深。蟬鳴木葉落,兹夕更愁霖〔五〕。

    〔一〕東平:見上《東平别前衞縣李寀少府》注〔一〕。

    〔二〕南圖句:謀南行而未果。《莊子·逍遥遊》:“而後乃今將圖南。”圖,謀。適:方纔,就:成。

    〔三〕東走:謂東行至汶陽。豈吾心:謂非己所願。

    〔四〕索索:猶瑟瑟,風聲。

    〔五〕愁霖:不停的秋雨。霖,《説文》:“雨三日以往。”第一首寫新秋東行,舟中遇雨。

    其二

    明時好畫策〔一〕,動欲干王公〔二〕。今日無成事〔三〕,依依親老農〔四〕。扁舟向何處?吾愛汶陽中〔五〕。

    〔一〕明時:清明太平時代。好畫策:喜爲時事出謀獻策,即好談王霸之略。《史記·魯仲連傳》:“魯仲連者,齊人也。好奇偉俶儻之畫策。”

    〔二〕動:動輒,往往。干王公:謂欲以奇策求王公大臣的重用。

    〔三〕無成事:無所成就,指入仕不成。

    〔四〕依依:眷戀,依戀。親老農:親近農夫。

    〔五〕汶陽:本春秋時魯地,在今山東省寧陽縣東北五十四里。《左傳·僖公元年》:“公賜季友汶陽之田。”又《成公二年》:“齊人歸我汶陽之田。”第二首寫所往之地與懷才不遇之感。

    其三

    清曠涼夜月,徘徊孤客舟。渺然風波上〔一〕,猶夢前山秋。秋至復摇落〔二〕,空令行者愁。

    〔一〕渺然:水長遠貌。《漠書·王褒傳》:“渺然絶俗離世哉。”注:“師古曰:渺然,高遠之意。”

    〔二〕夢:底本作“愛”,下注:“一作夢”,是。摇落:草木凋零貌。第三首寫月夜孤舟客子的悲涼心情。

    東平路中遇大水〔一〕

    天災自古有,昏墊彌今秋〔二〕。霖霪溢川原〔三〕,澒洞涵田疇〔四〕。指途適汶陽〔五〕,掛席經蘆洲〔六〕。永望齊魯郊〔七〕,白雲何悠悠〔八〕。傍沿鉅野澤〔九〕,大水縱横流。蟲蛇擁獨樹〔一〇〕,麋鹿奔行舟〔一一〕。稼穡隨波瀾〔一二〕,西成不可求〔一三〕。室居相枕藉〔一四〕,蛙黽聲啾啾〔一五〕。仍憐穴蟻漂,盆羡雲禽游〔一六〕。農夫無倚着〔一七〕,野老生殷憂〔一八〕。聖主當深仁〔一九〕,廟堂運良籌〔二〇〕。倉廩終爾給〔二一〕,田租應罷收〔二二〕。我心胡鬱陶〔二三〕,征旅亦悲愁〔二四〕。縱懷濟時策〔二五〕,誰肯論吾謀〔二六〕。

    〔一〕東平:見上《東平路作三首》注〔一〕。

    〔二〕昏墊(diàn店):《書·益稷謨》:“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僞孔傳:“言天下民昏瞀墊溺皆困水災。”疏:“瞀者,眩惑之意,故言昏瞀。墊是下濕之名,故爲溺也。言天下之人,遭此大水。精神昏瞀迷惑,無有所知;又苦沉溺,皆困此水災也。”彌今秋:謂今秋更甚。彌,益、更加。

    〔三〕霖霪(yín淫),久雨。霖,《説文》:“雨三日已往。”霪,《玉篇》:“久雨也。”溢:充滿而流出。

    〔四〕澒(hǒng哄)洞:相連貌。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澒洞不可掇。”仇注:“《淮南子》:‘未有天地,鴻濛澒洞。’許慎注:‘澒,讀作項。’周伯温曰:‘氣澒洞未分之貌。’”涵:《説文》:“水澤多也。”《玉篇》:“没也。”田疇:田地。

    〔五〕指途句:謂途程指向汶陽。適,往。

    〔六〕掛席:掛帆。木華《海賦》:“掛帆席。”注:“劉熙《釋名》曰:隨風張幔曰帆,或以席爲之,故曰帆席也。”

    〔七〕永望:長望,遠望。齊魯郊:齊魯鄉。汶陽爲齊魯交界處。《左傳·成公二年》:“齊人歸我汶陽之田。”

    〔八〕悠悠:長遠貌。以上八句點題東平路中遇大水。

    〔九〕傍沿:傍:《説文》:“近也。”沿:順着。《説文》:“緣水而下也。”鉅野澤:澤名。即禹貢之大野,濟水故瀆所入。《爾雅·釋地》:“魯有大野。”在山東鉅野縣北五里。此澤面積甚廣,元末爲黄河所決,遂涸。

    〔一〇〕擁:抱。

    〔一一〕麋(mí迷):獸名,似鹿而大,牡者青黑色,牝者褐色,目下有兩孔,能夜視。奔行舟:跑上船來。

    〔一二〕稼穡(jià sè架瑟):莊稼。種穀曰稼,收穀曰穡,故稼穡爲農事之總稱。波瀾:猶波浪。《爾雅·釋水》:“大波爲瀾。”

    〔一三〕西成:《尚書·堯典》:“平秩西成。”秋季的方位在西,其時農作物成熟,故秋收曰西成。不可求:没有指望。

    〔一四〕室居:指居民。相枕藉:謂民溺死甚多,縱横相枕。

    〔一五〕黽:蛙類。《爾雅·釋魚》:“在水者黽。”注:“耿黽也,似青蛙,大腹,一名土鴨。黽音猛。”此即指青蛙。啾啾:蛙鳴聲。

    〔一六〕雲禽:空中之鳥。此句謂羡慕飛鳥游於空際而免受水災。

    〔一七〕農夫句:謂農民無家可歸。倚着:依附。

    〔一八〕野老:老農。殷憂:深憂。以上十二句描寫農村驚心駭目的水災景象和農民的苦難生活。

    〔一九〕聖主:聖明天子。深仁:大仁。

    〔二〇〕廟堂:朝廷。運:使用。良籌:善策。

    〔二一〕倉廩(lǐn檩):糧倉。爾給:給爾,指開倉賑濟。

    〔二二〕田租句:謂應免收田租。罷:停。

    〔二三〕胡鬱陶:何以如此哀傷?《尚書·五子之歌》:“鬱陶乎予心。”僞孔傳:“鬱陶,言哀思也。”

    〔二四〕征旅:行客,指同舟的旅客。

    〔二五〕濟時策:救世的辦法。

    〔二六〕論吾謀:重視我的謀略。以上八句表示對農民疾苦的深切同情。

    東平别前衞縣李寀少府〔一〕

    黄鳥翩翩楊柳垂〔二〕,春風送客使人悲。怨别自驚千里外〔三〕,論交却憶十年時〔四〕。雲開汶水孤帆遠〔五〕,路繞梁山匹馬遲〔六〕。此地從來可乘興〔七〕,留君不住益淒其〔八〕。

    〔一〕東平:《舊唐書·地理志》:“鄆州,天寶元年改鄆州爲東平郡。”在今山東東平縣。衞縣:在今河南省濬縣西南,五十里。

    〔二〕黄鳥:《詩·葛覃》:“黄鳥于飛。”傳:“黄鳥,摶黍也。”疏:“郭璞曰:‘俗呼黄離留,亦名摶黍。’陸璣疏云:‘黄鳥,黄鸝留,或謂之黄栗留,幽州人謂之黄鸎。’”翩翩:《文選》張華《鷦鷯賦》:“翩翩然有以自樂也。”注:“翩翩,自得之貌。《毛詩》:‘翩翩者鵻。’”首二句寫送别情景。

    〔三〕怨别句:謂遠在離家千里之外送别,情尤難堪。

    〔四〕論交句:謂回憶初交距今已是十年。

    〔五〕雲開句:謂李少府由汶水乘舟前去,目送孤帆,惟覺其遠。汶水:即大汶河。

    〔六〕路繞句:謂己繞梁山陸路匹馬獨行,緩緩而歸。此二句既狀景物,又寫别情。梁山:在山東東平縣西南五十里。

    〔七〕此地:指東平。乘興:《世説新語·任誕》:“王子猷(徽之)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此爲縱情遊賞之意。

    〔八〕淒其:《詩·緑衣》:“淒其以風。”傳:“淒,寒風也。”按:淒其猶言淒然,謂心情悲涼。

    魯郡途中遇徐十八録事〔一〕

    時此公學王書嗟别

    誰謂嵩潁客〔二〕,遂經鄒魯鄉〔三〕。前臨少昊墟〔四〕,始覺東蒙長〔五〕。獨行豈吾心,懷古激中腸〔六〕。聖人久已矣〔七〕,游夏遥相望〔八〕。徘徊野澤間,左右多悲傷。日出見闕里〔九〕,川平知汶陽〔一〇〕。弱冠負高節,十年思自強〔一一〕。終然不得意〔一二〕,去去任行藏〔一三〕。

    〔一〕魯郡:《舊唐書·地理志》:“天寶元年,改兗州爲魯郡。”録事:舊書《職官志》:州縣官員有司録參軍二人,録事四人。

    〔二〕嵩:嵩山,在河南登封縣北,古曰外方,亦曰太室,又名嵩高。潁:潁水,出河南登封縣西境潁谷。嵩潁客:高適自謂。

    〔三〕鄒:山東鄒縣。孟子鄒人。魯:周國名,周公旦所封,都於曲阜。今山東曲阜縣。孔子魯人。

    〔四〕少昊墟:皇甫謐《帝王世紀》曰:“少昊帝,是爲玄囂,降居江水,有聖德,邑於窮桑,以登帝位,都曲阜。”墟:故城。

    〔五〕東蒙:即蒙山。《論語·季氏》:“昔者先王以爲東蒙主。”疏:“蒙山在東,故曰東蒙。”在今山東蒙陰縣南,接費縣界。以上四句言經鄒魯鄉。

    〔六〕激中腸:内心激動。

    〔七〕聖人:指孔子。久已矣:謂去世已久。

    〔八〕游夏:子游、子夏,皆孔子弟子,長於文學。《論語·先進》:“文學:子游、子夏。”此以游夏喻己和徐録事。遥相望:遠相對。望,讀平聲。

    〔九〕闕里:《漢書·梅福傳》:“仲尼之廟,不出闕里。”注:“師古曰:闕里,孔子舊里也。”在山東曲阜縣城中。

    〔一〇〕川:指泗水。汶陽:漢魯縣。隋改爲汶陽,又改爲曲阜。以上八句懷古。

    〔一一〕十年句:蓋指開元二十三年應制科試失利,至此時又十年。詩當作於天寶四載(公元七四五年)。

    〔一二〕終然:既然。

    〔一三〕行藏:《論語·述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注:“孔曰:‘言可行則行,可止則止。’”聽其自然之意。以上四句抒憤。

    途中寄徐録事 比以王書見贈

    落日風雨至,秋天鴻雁初〔一〕。離憂不堪比〔二〕,旅館復何如〔三〕?君又幾時去〔四〕?我知音信疎〔五〕。空多篋中贈,長見右軍書〔六〕。

    〔一〕秋天句:謂秋季鴻雁初來之時。《禮記·月令》:“孟秋之月,……盲風至,鴻雁來。”以上二句點出時間季節,以落日、風雨、秋天、鴻雁渲染氣氛。

    〔二〕離憂:别離之愁。不堪比:不可比擬,極言其甚。

    〔三〕旅館句:進一層説,又何况是在旅舍。復何如:又如何?以上二句寫自己在旅途中。

    〔四〕君又句:轉到對方,點題“寄”字。

    〔五〕我知句:謂料想此後通信不易,難以互慰相思之苦。

    〔六〕空多二句:謂對所贈之王書,當時時展玩。點題“以王書見贈”並有見物如見人之意。多:作動詞用。《漢書·灌夫傳》:“士以此多之。”注:“師古曰:多猶重之。”篋:箱。右軍書:晉王羲之,爲右軍將軍,會稽内史,世稱王右軍,草隸爲古今之冠。論者稱其筆勢飄若游雲,矯若驚蛇。每自謂“我書比鍾繇當抗行(衡),比張芝草猶當雁行也”。

    奉酬北海李太守丈人夏日平陰亭〔一〕

    天子股肱守〔二〕,丈人山嶽靈〔三〕。出身侍丹墀〔四〕,舉翮凌青冥〔五〕。當昔皇運否〔六〕,人神俱未寧。諫官莫敢議,酷吏方專刑〔七〕。谷永獨言事〔八〕,匡衡多引經〔九〕。兩朝納深衷〔一〇〕,萬乘無不聽〔一一〕。盛烈播南史〔一二〕,雄詞豁東溟〔一三〕。誰謂整隼旟〔一四〕,翻然憶柴扃〔一五〕。寄書汶陽客〔一六〕,迴首平陰亭。開封見千里〔一七〕,結念存百齡〔一八〕。隱軫江山麗〔一九〕,氛氲蘭茝馨〔二〇〕。自憐遇時休〔二一〕,漂泊隨流萍。春野變木德〔二二〕,夏天臨火星〔二三〕。一生徒羡魚〔二四〕,四十猶聚螢〔二五〕。從此日閑放,焉能懷拾青〔二六〕。

    〔一〕北海:《舊唐書·地理志》:“天寶元年,改青州爲北海郡。”治益都,即今山東益都縣。李太守:李邕。《舊唐書·李邕傳》:邕,廣陵江都人。李善子,善注《文選》,邕補益之,附事見義,兩書並行。玄宗時,官北海太守,世稱李北海。善書,文名滿天下,尤長碑頌。天寶六年正月,爲李林甫所害,時年七十餘。(按:七十三。見《千唐誌齋藏石》)丈人:對長者的尊稱。《論語·微子》:“遇丈人。”平陰亭:亭名,不詳。平陰唐屬東平郡,故治在今山東平陰縣東北。

    〔二〕股肱守:《尚書·益稷》:“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以人體爲喻,君爲元首,臣爲股肱耳目。李太守,指李邕。

    〔三〕丈人句:謂李邕乃秉山嶽之靈氣。《詩·崧高》:“維嶽降神,生甫及申。”朱熹《集傳》:“言嶽山高大,而降其神靈和氣,以生甫侯、申伯。”

    〔四〕出身句:謂出仕曾任左拾遺。舊書本傳云:“長安初,内史李嶠及監察御史張廷珪,並薦邕詞高行直,堪爲諫諍之官,由是召拜左拾遺。”侍丹墀:爲朝廷侍臣。宫殿階上地以丹漆塗之,故以丹墀,指朝廷。

    〔五〕舉翮句:謂李邕顯達,如鳥之一舉衝天。翮(hé核):翅。凌:升。青冥:天。

    〔六〕皇運否:指武則天時代。皇運:唐朝的國運。否(pǐ痞):壞。封建時代認爲武則天篡唐,故云。

    〔七〕酷吏句:謂武則天重用酷吏來俊臣、周興、索元禮等,前後羅織各種罪名,誅人不可勝計。

    〔八〕谷永句:《漢書·谷永傳》,永,字子雲,長安人。漢成帝時,前後上書四十餘件,專攻皇帝及其後宫。熟於經書,善言災異。

    〔九〕匡衡句:《漢書·匡衡傳》: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父世農夫,至衡,好學,家貧,庸作以供資用。善説《詩》,諸儒爲之語曰:“無説《詩》,匡鼎來。匡説《詩》,解人頤。”累官至太子少傅,朝廷有政議,輒引經以對。以上二句以谷永、匡衡喻李邕。

    〔一〇〕兩朝句:指武則天及中宗朝。《舊唐書·李邕傳》(武后長安四年十一月):“御史中丞宋璟奏侍臣張昌宗兄弟有不順之言,請付法推斷。則天初不應,邕在階下進曰:‘臣觀宋璟之言,事關社稷,望陛下可其奏。’則天色稍解,始允宋璟所請。”又載孔璋上書云:“往者張易之用權,人畏其口,而邕折其角;韋氏恃勢,言出禍應,而邕挫其鋒。”

    〔一一〕萬乘: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車萬乘。後世因稱天子爲萬乘。聽:聽從,接納。

    〔一二〕盛烈句:謂李邕的壯烈行爲已傳之史册。播:傳揚。南史:《左傳·襄公二十五年》:齊國大夫崔杼弒齊莊公,“太史書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一三〕雄詞句:謂李邕的雄文深如東海。《李邕傳》:“邕早擅才名,尤長碑頌,雖貶職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後所製,凡數百首,受納饋遺,亦至鉅萬。”豁:《文選》左思《蜀都賦》:“豁險吞若巨防。”劉注:“豁,深貌。”東溟:東海。以上十四句叙李邕的立朝大節。

    〔一四〕誰謂句:猶言誰云堂堂太守。整:《禮記·月令》:“整設於屏外。”注:“整,正列也。”隼旟(sǔn yú損余):畫隼於正幅之上的旗幟。隼:即鶚,凶猛善飛。唐詩多以隼旟代指太守。如權德輿《送商州杜中丞赴任》:“深山古驛分騶騎,芳草閒雲逐隼旟。”白居易《贈沙鷗》:“沙鷗不知我,猶避隼旟飛。”(時白居易爲杭州刺史)。劉禹錫《泰娘歌》:“風流太守韋尚書,路旁忽見停隼旟”等皆是。

    〔一五〕翻然句:意謂反而想念柴門中的布衣。柴扃(jiōng窘):柴門,貧者之屋以柴爲門。此係高適自謂。

    〔一六〕寄書句:高適時客汶陽,故自稱汶陽客。李邕寄書并詩相邀。

    〔一七〕開封句:謂開啓書函如見故人於千里之外。

    〔一八〕結念句:謂相念之意畢生長存。百齡:百年,猶言一輩子。

    〔一九〕隱軫:《文選》左思《蜀都賦》:“爾乃邑居隱賑。’注:“隱,盛也。賑,富也。”賑(zhěn枕):通軫。此句謂李邕所在地江山富饒秀麗。

    〔二〇〕氛氲句:謂李邕之德如蘭茝之香。以上八句,叙李邕寄書及詩。

    〔二一〕時休:明時盛世。休:美。

    〔二二〕春野句:謂春季已去。木德:《禮記·月令》:“某日立春,盛德在木。”按:以五行配四季,春季屬木,故云木德。

    〔二三〕夏天句:謂夏季已至。火星:《禮記·月令》:“某日立夏,盛德在火。”按:夏季屬火,故稱火星。

    〔二四〕徒羡魚:空想入仕。《淮南子·説林訓》:“臨河而羨魚,不如歸家織網。”

    〔二五〕聚螢:《晉書·車胤傳》:“(胤)恭勤不倦,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按:此詩蓋作於天寶五載夏,時高適年已四十五,詩言四十,取其整數耳。

    〔二六〕拾青:《漢書·夏侯勝傳》:“始勝每講授,常謂諸生曰: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俛拾地芥耳。”注:“師古曰:地芥,謂草芥之横在地上者,俛而拾之,言其易而必得也。青紫,卿大夫之服也。”按:《後漢書·輿服志》:“公侯將軍紫綬。”又云:“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綬。”此句意謂已不作拾青紫之想。懷:思念,想望。以上八句自叙長期漂泊。

    贈别王十七管記〔一〕

    故交吾未測〔二〕,薄宦空年歲〔三〕。晚節蹤曩賢〔四〕,雄詞冠當世。堂中皆食客〔五〕,門外多酒債〔六〕。産業曾未言〔七〕,衣裘與人敝〔八〕。飄颻戎幕下〔九〕,出入關山際〔一〇〕。轉戰輕壯心〔一一〕,立談有邊計〔一二〕。雲沙自迴合,天海空迢遞〔一三〕。星高漢將驕〔一四〕,月盛胡兵鋭〔一五〕。沙深冷陘斷〔一六〕,雪暗遼陽閉〔一七〕。亦謂掃欃槍〔一八〕,旋驚陷蜂蠆〔一九〕。歸旌告東捷,鬬騎傳西敗〔二〇〕。遥飛絶漠書〔二一〕,已築長安第〔二二〕。畫龍俱在葉〔二三〕,寵鶴先居衞〔二四〕。勿辭部曲勳〔二五〕,不藉將軍勢〔二六〕。相逢季冬月,悵望窮海裔〔二七〕。折劍留贈人,嚴裝遂云邁〔二八〕。我行將悠〔二九〕,及此還羈滯〔三〇〕。曾非濟代謀〔三一〕,且有臨深誡〔三二〕。隨波混清濁,與物同醜麗〔三三〕。眇憶青巖棲〔三四〕,寧忘褐衣拜〔三五〕。自言愛水石〔三六〕,本欲親蘭蕙〔三七〕。何意薄松筠〔三八〕。翻然重菅蒯〔三九〕。恒深取與分〔四〇〕,孰慢平生契〔四一〕。款曲雞黍期〔四二〕,酸辛别離袂〔四三〕。逢時愧名節〔四四〕,遇坎悲淪替〔四五〕。適趙非解紛,遊燕往無説〔四六〕。浩歌方振蕩〔四七〕,逸翮思凌勵〔四八〕。倏若異鵬摶〔四九〕,吾當學蟬蜕〔五〇〕。

    〔一〕管記:管理文牘的官名。《南史·陸玠傳》:“弘雅有識度,好學能屬文,後主在東宫,徵爲管記。”此詩就其内容看,當作於天寶十載冬。

    〔二〕故交:老友,指王十七。未測:未能測度。

    〔三〕薄宦:猶言冷官。空年歲:白白地多歷年所。

    〔四〕晚節:老年。蹤:作動詞用,追蹤。曩賢:昔賢。

    〔五〕堂中:家中。食客:寄食的賓客。

    〔六〕酒債:買酒所欠之債。

    〔七〕産業句:謂從來不談治理家産。

    〔八〕衣裘句:《論語·公冶長》:“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詩即取此意。以上八句寫王十七的爲人和慷慨好客。

    〔九〕戎幕下:軍中。

    〔一〇〕關山際:邊塞間。

    〔一一〕轉戰句:意謂作戰有勇。

    〔一二〕立談句:意謂論戰有計。

    〔一三〕雲沙二句:形容邊塞雲沙迴合、天海寥闊。以上六句寫王十七從軍邊塞。

    〔一四〕星高:言太白星高。《史記·天官書》:“(太白)出高,用兵深吉。”

    〔一五〕月盛:《漢書·匈奴傳》:“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以上二句寫漢將驕,胡兵鋭。一驕一鋭,其勝敗可知。

    〔一六〕冷陘(xíng刑):山名,一作冷硎,在遼寧。《舊唐書·契丹傳》:“契丹居潢水之南,黄龍之北,……東與高麗鄰,西與奚國接,南至營州,北至室韋。冷陘山在其國南,與奚西山相崎。”又《奚國傳》:“孫儉率兵十二萬以襲其部落,師次冷硎。”

    〔一七〕遼陽:《漢書·地理志》:遼東郡有遼陽縣。故址在今遼陽縣西北。以上二句寫作戰雙方及時地。

    〔一八〕亦謂句:謂本云消滅敵人。欃(chán讒)槍:《爾雅·釋天》:“彗星爲欃槍。”

    〔一九〕旋驚句:謂反爲敵所敗。蜂蠆:《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公卑邾人,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君其毋謂邾小,蠭蠆有毒,而況國乎?”蠭即蜂。蠆,蝎子。

    〔二〇〕歸旌二句:謂虚傳捷報,實隱敗狀。《資治通鑑》:天寶十載八月,“安禄山將三道兵六萬以討契丹,以奚騎二千爲嚮導。過平盧千餘里,至土護真水(按:即今内蒙自治區的西拉木倫河。一説老哈河)遇雨。禄山引兵晝夜兼行三百餘里,至契丹牙帳。……奚復叛,與契丹合,夾擊唐兵,殺傷殆盡。射禄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獨與麾下二十騎走。”此即詩“星高漢將驕”,以下八句所寫之事。

    〔二一〕遥飛句:謂纔發出遠度沙漠東征的文書。漠,底本作漢,形近而誤,據明活字本《高常侍集》改。《後漢書·西域傳》:“命遣虎臣,浮河絶漠,窮破虜庭。”注:“沙土曰漠,直度曰絶也。”

    〔二二〕已築句:謂玄宗已下令在長安爲之建宅。《資治通鑑》:天寶九載冬十月,“(安禄山)請入朝,上命有司先爲起第於昭應。”又十載正月:“上命有司爲安禄山治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

    〔二三〕畫龍句:劉向《新序·雜事第五》:“葉公子高好龍,鈎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宇雕文以寫龍,於是天龍聞而下之,窺頭於牖,施(一本作拖)尾於堂。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

    〔二四〕寵鶴句:《左傳·閔公二年》:“衞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以上二句作者比唐玄宗爲只好假龍的葉公及愛鶴不愛人的衞懿公,對他的昏聵行爲進行諷刺。以上十二句寫安禄山征契丹的失敗和諷刺唐玄宗的昏聵。

    〔二五〕勿辭句:謂不争部屬的功勳。辭,《説文》:“訟也。”按:分争辯訟謂之辭。

    〔二六〕藉:借,依託。將軍:指安禄山。以上二句贊美王十七的耿介品質。

    〔二七〕相逢二句:言與王相遇時在季冬十二月,地在海邊。裔:邊。

    〔二八〕折劍二句:謂王以折劍贈人,治裝遠行。以上六句寫王十七不得志而歸隱。

    〔二九〕悠(miǎn免):遥遠。同緬。《穀梁傳·莊公三年》:“舉下,緬也。”《釋文》:“緬,遠也。”

    〔三〇〕羈滯:羈留。

    〔三一〕濟代謀:濟世的謀略。

    〔三二〕臨深誡:謂有失墜之戒。《詩·小旻》:“如臨深淵。”傳:“恐隊(墜)也。”

    〔三三〕隨波二句:謂隨波逐流,混同醜美。

    〔三四〕眇憶:遠憶。《楚辭·哀郢》:“眇不知其所蹠。”注:“眇,遠也。”青巖棲:棲於青山,謂歸隱。

    〔三五〕褐衣拜:穿褐衣而拜謁長官。以上八句作者自述其不得志的心情。

    〔三六〕自言:王十七自謂。愛水石:愛高潔。

    〔三七〕親蘭蕙:親君子。

    〔三八〕薄松筠:輕視松竹,此指有權勢者。

    〔三九〕翻然:反而。重菅蒯:重視茅草。菅,《説文》:“茅。”《左傳·成公九年》:“雖有絲麻,毋棄菅蒯。”疏:“郭璞曰:菅,茅屬。……蒯與菅連,亦菅之類。”菅蒯,此爲高適自謙之詞。

    〔四〇〕恒深句:意謂王十七在取與的分際上是很慎重的。《孟子·萬章》:“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漢書·司馬遷傳》:“臨財廉,取與義。”

    〔四一〕孰慢句:謂從來不輕忽平生之友。契:意志相合者。

    〔四二〕款曲:委曲盡情,熱情洋溢。雞黍期:雞黍之約,謂設饌相待。期,約。范雲《贈張徐州謖詩》:“恨不具雞黍,得與故人揮。”

    〔四三〕酸辛句:謂又有離别的酸辛。别離袂:即分袂,指别離。以上八句寫王十七和作者的深厚友誼。

    〔四四〕逢時句:言遭遇明時而愧不能以名節自樹。

    〔四五〕遇坎句:言遇到挫折而自悲沉淪。坎:《易·坎》“習坎注:“坎,險陷之名也。”遇坎,謂失意,遭挫折。

    〔四六〕適趙二句:意謂此行無關國家大計和建功成名。適趙解紛用魯仲連解趙圍事。《史記·魯仲連列傳》:“魯仲連者,齊人也。……秦兵遂東圍邯鄲。……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爲帝,秦必喜,罷兵去。……魯仲連見新垣衍……彼即肆然而爲帝,過而爲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爲之民也。……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爲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爲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爲却軍五十里。……平原君欲封魯連,魯連辭讓。……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爲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謂貴於天下之士者,爲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遊燕無説(shuì税)用蘇秦故事。《史記·蘇秦列傳》:“(秦)去游燕,歲餘而後得見説燕文侯。……於是六國從合而并力焉,蘇秦爲從約長,并相六國。”往:明活字本《高常侍集》作“獨”,較佳。

    〔四七〕浩歌:長歌。振蕩:振奮憤慨貌。

    〔四八〕逸翮:勁羽。凌勵:凌厲,奮迅無前貌。

    〔四九〕倏若:倘若。鵬摶:《莊子·逍遥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意謂高舉,顯達。

    〔五〇〕蟬蜕(tuì退):《史記·屈原列傳》:“蟬蜕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指遠引避世。以上八句自抒失意的悲憤。

    詠史〔一〕

    尚有綈袍贈,應憐范叔寒〔二〕。不知天下士〔三〕,猶作布衣看〔四〕。

    〔一〕詩借戰國時范雎故事以自抒其憤。

    〔二〕尚有二句:《史記·范雎列傳》:范雎,戰國時魏人,字叔。事魏中大夫須賈,隨須賈使於齊,齊襄王聞雎辯口,使人賜雎金十斤及牛酒。既歸,以范雎通齊事告魏相,魏相使人笞擊雎,打折其脅,拉折其齒。雎佯死,逃入秦,更名張禄,爲秦相。後魏聞秦將伐韓魏,魏使須賈至秦,范雎敝衣赴客館相見,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范雎曰:“然。”問:“今叔何事?”范雎曰:“爲人庸賃。”須賈哀之,留與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一綈袍賜之。後賈知范雎已爲秦相,乃往謝罪。范雎曰:“公之所以得無死者,以綈袍戀戀有故人之意。故釋公。”綈袍:以厚繒作的袍子。綈(tí啼):厚繒。

    〔三〕天下士:天下傑出的人才。《史記·魯仲連列傳》:“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爲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爲天下之士也。’”

    〔四〕布衣看:作爲平民看待。布衣,庶民。看,讀平聲,音堪。

    田家春望

    出門何所見?春色滿平蕪〔一〕。可歎無知己,高陽一酒徒〔二〕!

    〔一〕春色句:寫郊原一片春色。平蕪:雜草叢生的原野。

    〔二〕高陽句:《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爲衣食業,爲里監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又《朱建列傳》中云:“初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公暴露,將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願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使者出謝曰:‘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爲事,未暇見儒人也。’酈生瞋目按劍叱使者曰:‘走,復入言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高適以酈食其自喻,感嘆有酈生之才而無人見用。

    别董大二首〔一〕

    其一

    十里黄雲白日曛〔二〕,北風吹雁雪紛紛〔三〕。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一〕董大:李頎有《聽董大彈胡笳聲兼寄語弄房給事》詩。《全唐詩》云:“一本題作《聽董庭蘭彈琴兼寄房給事》。”則董大即董庭蘭。此詩“伯二五五二敦煌唐詩選殘卷”作《别董令望》。令望事迹不可考。從此詩的内容看,疑董大即董庭蘭,庭蘭在唐玄宗時代以琴藝蜚聲海内,受知於給事中房琯。《舊唐書·房琯傳》:“(天寶)五年正月,擢試給事中,賜爵漳南縣男。時玄宗企慕古道,數遊幸近甸,乃分新豐縣置會昌縣於驪山下,尋改會昌爲昭應縣。又改温泉宫爲華清宫,於宫所立百司廨舍,以琯雅有巧思,令充使繕理。事未畢,坐與李適之、韋堅等善,貶宜春太守。”《通鑑》載其被貶事於天寶六載春正月。朱長文《琴史》卷四云:“當房公爲給事中也,庭蘭已出其門。”房琯既遭貶,庭蘭或因此去長安而至宋中,與高適相見。

    〔二〕曛(xūn熏):日没時的餘光。

    〔三〕紛紛:衆多、雜亂貌。沈祖棻《唐人七絶詩淺釋》:“高適此作,却以開朗的胸襟,豪邁的語調,來對付離别,激勵朋友。……在這荒寒而又壯闊的環境中,送别一位身懷絶藝却無人賞識的音樂家,在一般詩人的筆下,是難以發出什麽豪言壯語來相勸慰的。但這位氣質慷慨的詩壇老將,出人意外地寫出了‘莫愁’兩句,頓覺天清地闊,前路光明。這也就是前人所説的‘筆補造化天無功。’”所論頗中肯。

    其二

    六翮飄颻私自憐〔一〕,一離京洛十餘年〔二〕。丈夫貧賤應未足〔三〕,今日相逢無酒錢〔四〕。

    〔一〕六翮(hē核):《韓詩外傳》:“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耳。”翮:《説文》:“羽莖也。”此指翅膀。飄颻:隨風動蕩。此以鴻鵠自喻,謂己懷才不遇,猶如鴻鵠雖有六翮,而不能奮飛千里。

    〔二〕京洛:長安洛陽。此主要指長安。

    〔三〕應未足:應當不止於此,謂仍有用世之時。足:止。

    〔四〕今日句:言雖然今日相逢連沽酒餞别的錢也没有。三四兩句倒裝。

    留别鄭三韋九兼洛下諸公〔一〕

    憶昨相逢論久要〔二〕,顧君哂我輕常調〔三〕。覊旅雖同白社遊〔四〕,詩書已作青雲料〔五〕。蹇質蹉跎竟不成〔六〕,年過四十尚躬耕〔七〕。長歌達者杯中物〔八〕,大笑前人身後名〔九〕。幸逢明盛多招隱〔一〇〕,高山大澤徵求盡〔一一〕。此時亦得辭漁樵。青袍裹身荷聖朝〔一二〕。犂牛釣竿不復見〔一三〕,縣人邑吏來相邀〔一四〕。遠路鳴蟬秋興發〔一五〕,華堂美酒離憂銷〔一六〕。不知何日更攜手〔一七〕,應念兹晨去折腰〔一八〕。

    〔一〕此詩作於天寶八載授封丘尉在洛陽别友赴任時。鄭三:名不詳。韋九:劉長卿有《客舍贈别韋九建赴任河南韋十七造赴任鄭縣就便覲省》,其中韋建與此韋九未知是否一人。

    〔二〕憶昨句:回憶過去初遇結交之時。久要:《論語·憲問》:“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注:“久要,舊約也。”疏:“言與人少時有舊約,雖年長貴達,不忘其言。”此指結交。要,讀去聲,與下調、料叶。

    〔三〕顧君句:念你曾笑我輕視以應常科入仕。顧,《漢書·霍去病傳》:“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注:“師古曰:顧,念也。”哂(shěn審):微笑。常調:殷璠《河嶽英靈集》論高適云:“性拓落,不拘小節,恥預常科。”常調,即常科,謂唐代例行的明經、進士科。

    〔四〕羈旅句:謂己客遊猶如董京流落白社。羈旅:寄居作客。《晉書·董京傳》:“初與隴西計吏俱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遥吟咏,常宿白社中,時乞於市。”白社:地名,在今洛陽市東。《水經注·穀水》:“穀水又東屈南逕建春門石橋下,即上東門也……又自樂里道屈而東出陽渠……水南即馬市,……北則白社故里。”

    〔五〕詩書句:意謂己文章能取得高位已在意料之中。青雲:喻高官。料:猜想,預料。以上四句憶昔自負。

    〔六〕蹇(jiǎn剪)質:鈍質,拙笨之才。蹉跎:虚度時光。竟不成:毫無成就,指未能入仕。

    〔七〕躬耕:操勞農事。

    〔八〕達者:達觀的人。杯中物:指酒。

    〔九〕前人:古人。身後名:死後留名。《晉書·張翰傳》:“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時人貴其曠達。”以上二句即暗用此典以抒其慨。以上四句言長期不遇。

    〔一〇〕明盛:明時盛世。漢揚雄《解嘲》:“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招隱:徵求隱士。

    〔一一〕高山句:謂山巔水涯的隱士盡被徵招。《舊唐書·高適傳》:“宋州刺史張九臯深奇之,薦舉有道科。”有道科,是制舉。唐制天子自詔曰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在常科明經、進士考試之外的特科考試。

    〔一二〕此時二句:謂由於道科中第,任封邱縣尉,時在天寶八載。辭漁樵:離去打魚採樵生活。青袍裹身,身穿青袍。唐制八品九品官服青袍,縣尉爲從九品,故云。

    〔一三〕犂牛(lí離):黄黑雜色的耕牛。不復見:謂捨棄不用。

    〔一四〕相邀:相迎。以上六句言應制科中第,出任縣尉。

    〔一五〕遠路句:謂一路行來,蟬聲助人秋興。高適應舉時在三伏,授官則至初秋。見下《答侯少府》詩。

    〔一六〕華堂句:謂與鄭三、韋九及洛下諸公宴别,飲酒解離别之憂。

    〔一七〕攜手:握手,相見。

    〔一八〕折腰:謂拜。蕭統《陶淵明傳》:淵明爲彭澤令,“歲終,會郡遣督郵至,縣吏請曰:‘應束帶見之。’淵明歎曰:‘我豈能爲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即日解綬去職。”此以任小吏爲慚。以上四句留别。

    送兵到薊北〔一〕

    積雪與天迥〔二〕,屯軍連塞愁〔三〕。誰知此行邁,不爲覓封侯〔四〕。

    〔一〕高適任封丘尉,於天寶九載冬送兵到薊北清夷軍。

    〔二〕積雪句:謂薊北積雪遠與天接。迥:遠。

    〔三〕屯軍句:謂屯戍處連接邊塞,一片愁愴。屯軍:駐防邊塞的軍隊。

    〔四〕誰知二句:意謂此次遠行祗是送一兵,不是從軍出征建立封侯的功勳。邁:《説文》:“遠行也。”

    使青夷軍入居庸三首〔一〕

    其一

    匹馬行將久〔二〕,征途去轉難〔三〕。不知邊地别〔四〕,祇訝客衣單〔五〕。溪冷泉聲苦〔六〕,山空木葉乾〔七〕。莫言關塞極,雲雪尚漫漫〔八〕。

    〔一〕青夷軍,當作清夷軍。《通典》卷一七二州郡二:“范陽節度使:制臨奚、契丹,統經略軍、威武軍、清夷軍、恒陽軍、北平軍、高陽軍、唐興軍、横海軍。”清夷軍在嬀川郡城内。嬀川郡在今河北懷來縣東。居庸:關名,在河北昌平縣西北,關門南北相距四十里,兩山夾峙,巨澗中流,懸崖峭壁,稱爲險絶,即《吕氏春秋》九塞之一。

    〔二〕匹馬:謂單人獨騎。將:且。

    〔三〕征途句:謂入居庸關回去的路愈走愈艱難。

    〔四〕不知句:謂不知邊地的氣候與内地不同。

    〔五〕祇訝(yà亞):只是驚怪。客衣單:行客(作客自謂)衣服單薄。

    〔六〕溪冷句:寫泉聲悽咽,爲耳聞。

    〔七〕山空句:寫木葉乾枯,爲眼見。二句承上“邊地别”而言。

    〔八〕莫言二句:意謂此處雖非關塞終極之地,但猶有漫漫無際的雲雪,爲下一首“冰雪馬堪遲”張本。此詩寫使青夷軍回入居庸關時情景。

    其二

    古鎮青山口〔一〕,寒風落日時〔二〕。巖巒鳥不過〔三〕,冰雪馬堪遲〔四〕。出塞應無策〔五〕,還家賴有期〔六〕。東山足松桂〔七〕,歸去結茅茨〔八〕。

    〔一〕古鎮:指居庸關。

    〔二〕寒風句:寫入關時的時間氣候。

    〔三〕巖巒句:謂山峰高峻,鳥飛不過。

    〔四〕冰雪句:謂冰雪封路,馬行甚緩。朱駿聲《説文通訓定聲》云:“堪借爲甚。”

    〔五〕出塞句:謂此行雖出塞而無立功機會,暗點只爲送兵而來。

    〔六〕還家句:謂即將還家。賴:恃。

    〔七〕東山句:謂東山多有松樹和桂樹。可以歸隱。東山:用謝安高卧東山故事。孫盛《晉陽秋》云:安家於會稽上虞縣東山,優游山林六七年,聞徵召不至。松桂:孔稚圭《北山移文》云:“誘我松桂,欺我雲壑。”《楚辭·招隱士》云:“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皆以松桂表示隱士盤桓之處。

    〔八〕結:蓋,建築。茅茨:茅屋。

    此詩寫入關征途艱難,欲棄官歸隱。

    其三

    登頓驅征騎〔一〕。棲遲愧寶刀〔二〕。遠行今若此〔三〕,微禄果徒勞〔四〕。絶坂水連下〔五〕,羣峯雲共高〔六〕。自堪成白首〔七〕,何事一青袍〔八〕?

    〔一〕登頓:謝靈運《過始寧墅》:“山行窮登頓。”李周翰注:“登頓謂上下也。”征騎(jì計):遠行的馬。

    〔二〕棲遲:游息。愧寶刀:謂無用武之地。

    〔三〕遠行句:承上“登頓”句。

    〔四〕微禄句:承上“棲遲”句。

    〔五〕絶坂:極高的山坡。水連下:水不斷地下流。

    〔六〕羣峰句:謂衆山峯高入雲霄。

    〔七〕自堪句:謂跋涉之勞與苦悶的心情能使人衰老。堪:能。

    〔八〕何事句:謂作一名從九品的縣尉小官有什麽作爲和出路。此詩寫入關後的感慨。

    薊中作〔一〕

    策馬自沙漠〔二〕,長驅登塞垣〔三〕。邊城何蕭條〔四〕,白日黄雲昏〔五〕。一到征戰處,每愁胡虜翻〔六〕。豈無安邊書〔七〕,諸將已承恩〔八〕。惆悵孫吴事,歸來獨閉門〔九〕。

    〔一〕薊中作:《文苑英華》作《送兵還作》。薊中:指薊城:《水經注·水》:“水又東北逕薊縣故城南。……昔周武王封堯後於薊,今城内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猶魯之曲阜,齊之營丘矣。武王封召公之故國也。”按:薊縣故城在今河北盧溝橋北。

    〔二〕策馬句:謂自塞外騎馬而歸。

    〔三〕塞垣:指薊城。

    〔四〕蕭條:荒涼冷落。

    〔五〕白日句:寫風沙飛揚,雲日暗淡。

    〔六〕胡虜翻:胡人叛亂。胡虜,指東北少數民族奚、契丹。翻,反覆,叛亂。

    〔七〕安邊書:安定邊境的書疏。

    〔八〕諸將句:謂天子寵信諸將,不能採納其言。詩人於此對唐玄宗寵信安禄山表示不滿。沈德潛云:“言諸將不知邊防,雖有策無可陳也。乃不云天子譖賞,而云主將承恩,令人言外思之,可悟立言之體。”(《唐詩别裁集》)

    〔九〕惆悵二句:謂徒有孫、吴的軍事策略,而不得一試,惟有閉門自傷。惆悵:哀傷。孫:孫武,春秋時吴國傑出的軍事家,著有《孫子兵法》。吴:吴起,戰國時魏國傑出的軍事家,著有《吴子》(即《吴起兵法》)。

    除夜作〔一〕

    旅館寒燈獨不眠〔二〕,客心何事轉悽然〔三〕?故鄉今夜思千里〔四〕,霜鬢明朝又一年〔五〕。

    〔一〕除夜:一年最後一天的夜間,亦稱除夕。

    〔二〕旅館句:寫處境和心情。

    〔三〕悽然:悲傷貌。接上句追問原因。

    〔四〕故鄉句:有二解,一爲游客思念千里外的故鄉;二爲家人思念千里外的游客。沈德潛《唐詩别裁》云:“作故鄉親友思千里外人,愈有意味。”

    〔五〕霜鬢句:點除夜。感歎衰老無成。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下:“七言絶句,有對偶如‘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亦流動不覊。”霜鬢:白髮。《全唐詩》作“愁鬢”,兹據明活字本《高常侍集》改。

    答侯少府〔一〕

    常日好讀書〔二〕,晚年學垂綸〔三〕。漆園多喬木〔四〕,睢水清粼粼〔五〕。詔書下柴門〔六〕,天命敢逡巡〔七〕。赫赫三伏時〔八〕,十日到咸秦〔九〕。褐衣不得見〔一〇〕,黄綬翻在身〔一一〕。吏道頓羈束〔一二〕,生涯難重陳〔一三〕。北使經大寒〔一四〕,關山饒苦辛〔一五〕。邊兵若芻狗〔一六〕,戰骨成埃塵〔一七〕。行矣勿復言,歸歟傷我神〔一八〕。如何燕趙陲〔一九〕,忽遇平生親〔二〇〕。開館納征騎,彈絃娱遠賓〔二一〕。飄颻天地間,一别方兹晨〔二二〕。東道有佳作〔二三〕,南朝無此人〔二四〕。性靈出萬象〔二五〕,風骨超常倫〔二六〕。吾黨謝王粲〔二七〕,羣賢推郄詵〔二八〕。明時取秀才〔二九〕,落日過蒲津〔三〇〕。節苦名已富,禄微家轉貧〔三一〕。相逢愧薄遊〔三二〕,撫己荷陶鈞〔三三〕。心事正堪盡,離居寧太頻〔三四〕。兩河歸路遥〔三五〕,二月芳草新〔三六〕。柳接滹沱暗〔三七〕,鶯連渤海春〔三八〕。誰謂行路難〔三九〕,猥當希代珍〔四〇〕。提握每終日〔四一〕,相思猶比鄰〔四二〕。江海有扁舟,丘園有角巾〔四三〕。君意定何適?我懷知所遵〔四四〕。浮沉各異宜〔四五〕,老大貴全真〔四六〕。莫作雲霄計〔四七〕,遑遑隨紳〔四八〕。

    〔一〕從内容看,此詩當作於天寶十載春,詩人送兵至薊北歸來,行經河間縣燕趙交界時。侯少府:不詳。

    〔二〕常日:平日、素日,昔日。

    〔三〕晚年:老年。垂綸:漁釣。綸,釣絲。

    〔四〕漆園:地名。《史記·莊周列傳》:“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爲蒙漆園吏。”《正義》:“《括地志》云:漆園故城,在曹州寃句縣北十七里,此云莊周爲漆園吏,即此。按其城古屬蒙縣。”按:此與詩不合。《河南通志》卷五一云:“漆園在(歸德)府城南二十五里小蒙城内,莊周嘗爲漆園吏,即此地也。”歸德即今商丘市,與詩合。喬木:高樹。

    〔五〕睢水:水名。《水經注》:“睢水出陳留縣(今開封市)西蒗渠。……東逕睢陽縣(今商丘市)故城南。”粼粼(lín鄰):《詩·揚之水》:“白石粼粼。”傳:“粼粼,清澈也。”

    〔六〕詔書:天子布告臣民的文書。柴門:用樹條編紥的門,謂陋屋,此指詩人的家。

    〔七〕天命:天子之命。逡巡:《集韻》:“行不進也。”《史記·秦始皇本紀》:太史公引賈誼之言:“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此句謂已奉到聖旨,豈敢不去。

    〔八〕赫赫:形容炎熱。《詩·雲漢》:“赫赫炎炎。”傳:“赫赫,旱氣也。”三伏:夏至後第三個庚日爲初伏,第四個庚日爲中伏,立秋後第一個庚日爲末伏。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九〕十日句:謂十天趕到長安。《舊唐書·地理志》:宋州,去京師一千五百四十里。咸秦:咸陽,在秦中之地,故稱。此指長安。

    〔一〇〕褐衣句:謂貧賤之士不得見天子。褐衣:《詩·七月》:“無衣無褐。”傳:“褐,毛布也。”褐衣,粗布衣,此指身爲貧賤。

    〔一一〕黄綬句:謂反而得了一個縣尉的卑位。黄綬:繫印紐的黄色絲帶。《後漢書·輿服志》:“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黄綬。”《漢書·百官公卿表》:縣“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又云:“比二百石以上,皆銅印黄綬。”

    〔一二〕吏道句:謂立時受吏規約束。頓:立刻。羈束:束縛,約束。

    〔一三〕生涯句:謂生活痛苦難於訴説。重(chóng蟲):復。

    〔一四〕北使:指送兵去薊北。經大寒:經歷嚴寒的冬季。

    〔一五〕饒:多。

    〔一六〕若芻狗:《老子·道德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莊子·天運》:“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釋文》:“李云:結芻爲狗,巫祝用之。”此言戍邊士兵如同祭神用罷的草狗那樣被輕視,被任意踐踏和蹂躪。

    〔一七〕戰骨句:言戰死者無人收斂。此爲作者於安禄山所轄境内軍政實況的親眼所見。

    〔一八〕歸歟句:謂帶着傷感的情緒歸來。《論語·公冶長》:“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與,同歟,語詞。以上十八句自述生平經歷。

    〔一九〕燕趙陲(chuí垂):燕趙的邊界。陲,邊地。《戰國策·燕策》:“蘇秦曰:燕南有滹沱、易水。”此詩下文有:“柳接滹沱暗”之句,可見作者此時正在燕趙邊界近滹沱河之地。

    〔二〇〕平生親:指好朋舊友。

    〔二一〕開館二句:謂開館留客,設宴娱賓。征騎、遠賓,皆作者自謂。彈絃:指筵席上有美人彈絃侑酒。

    〔二二〕飄颻二句:謂人生在天地間行蹤飄颻不定,一别之後,復有此次相見。方:有。《詩·鵲巢》:“維鵲有巢,維鳩方之。”傳:“方,有之也。”

    〔二三〕東道:東道主,主人,指侯少府。《左傳·僖公三十年》:“若舍鄭以爲東道主。”有佳作:好作品,指侯的詩文。

    〔二四〕南朝句:謂其佳作可比温子昇。《魏書·温子昇傳》:“蕭衍使張臯寫子昇文筆,傳於江外。衍稱之曰:‘曹植、陸機復生於北土。恨我辭人,數窮百六。(古稱百六陽九爲厄運。)’”

    〔二五〕性靈句:謂其思路敏捷,不爲萬物所拘。

    〔二六〕風骨句:謂其作品風骨超出常人。

    〔二七〕吾黨句:意謂我輩文才不如侯少府。謝:《文選》顔延之《贈王太常》:“屬美謝繁翰。”注:“謝猶慙也。”王粲:《三國志·王粲傳》:“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客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暢)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此以王粲比侯。

    〔二八〕郄詵:即郗詵。《晉書·郗詵傳》:郄詵(xì shēn申),字廣基,濟陰單父人,博學多才,州郡禮命,並不應。泰始中,詔舉賢良直言之士,太守文立舉詵應詔,對策上第,拜議郎。累遷雍州刺史,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爲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爲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崐山之片玉。”此以郄詵比侯的被推舉應試,清貴拔俗。

    〔二九〕明時:清平盛世。取:拔。秀才:秀異之才。此指進士。李肇《唐國史補》卷下:“進士爲時所尚久矣。……通稱謂之秀才。”

    〔三〇〕落日句:意謂不避艱險,日暮趕渡蒲津關。蒲津關在山西永濟縣西,陝西朝邑縣東,黄河西岸,亦曰蒲關,自古爲山河要隘。即唐玄宗《早渡蒲津關詩》所謂“地險關逾壯”者。侯蓋山西人。

    〔三一〕節苦二句:意謂你雖以守節持操取得盛名;但只有微禄,却使家貧益甚。

    〔三二〕相逢句:意謂相比之下爲自己卑微的遊宦感到慚愧。謝靈運《初去郡》:“畢娶類尚子,薄遊似邴生。”李善注:“班固《漢書》曰:邴曼容養志自修,爲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吕延濟注:“邴萬容養志自修,薄爲遊宦而已。”按:邴丹,見《漢書·施讎傳》。

    〔三三〕撫己句:謂想到自己承蒙教誨。荷(hè賀):承受。陶鈞:製作陶器用的轉輪。此指教誨。

    〔三四〕心事二句:意謂兩人心事正應盡情傾吐,無奈又要相别。堪盡:盡可訴説。寧太頻:何太急促。以上二十句感侯殷勤接待并稱其詩才。

    〔三五〕兩河:河北河南。明言此詩作於歸封丘途中。

    〔三六〕二月句:寫時令。此句寫草色,下二句寫柳鶯,皆是春天景象。

    〔三七〕滹沱:河名。源出山西繁峙縣東大戲山,入河北省,經正定、獻縣、大城縣等入渤海。

    〔三八〕渤海:此渤海當指渤海郡,在今河北省河間縣以東至滄縣,治浮陽,在今滄縣。

    〔三九〕誰謂句:意思是説仲春暄和,主人好客,青春作伴,行路不難。

    〔四〇〕猥(wēi威)當:辱受。猥,鄙。自謙之詞。希代珍:世所希有的珍寶,指侯的贈詩。希借爲稀。《爾雅·釋詁》:“希,罕也。”

    〔四一〕提握句:言相聚,每日握手言歡。提握:提攜。

    〔四二〕相思句:言别後,心意相通,雖遠猶近。即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之意。

    〔四三〕江海二句:謂當歸隱江海,棲息田園。扁舟:小舟。角巾:巾之有棱角者,古代隱士多戴之。《晉書·王導傳》:庾亮有東下意,王導曰:“若其欲來,吾角巾徑還烏衣。”

    〔四四〕君意二句:謂你意欲何往,我却有所遵循,决意辭官歸隱。

    〔四五〕浮沉句:謂或仕或隱,各有所宜。

    〔四六〕老大句:自謂年老當保全天性。《淮南子·覽冥訓》:“全性保真,不虧其身。”

    〔四七〕雲霄計:飛黄騰達的打算。

    〔四八〕遑遑:心神不定貌。隨:追隨。:插。紳:大帶。紳,插笏於大帶間,指爲官者。以上留别并自述歸隱之意。

    辟陽城〔一〕

    荒城在高岸,凌眺俯清淇〔二〕。傳道漢天子,而封審食其〔三〕。奸淫且不戮,茅土孰云宜〔四〕?何得英雄主〔五〕,返令兒女欺〔六〕。母儀良已失〔七〕,臣節豈如斯〔八〕?太息一朝事〔九〕,乃令人所嗤〔一〇〕。

    〔一〕辟陽城:《水經注·濁漳水》:“故瀆又東北逕辟陽亭,漢高帝六年,封審食其爲侯國,王莽之樂信也。《地理風俗記》曰:廣川西南六十里有辟陽亭,故縣也。”《漢書·地理志》:信都國有辟陽縣。注:“莽曰樂信。師古曰:辟音璧。”《後漢書·郡國志》:清河國有廣川城,故屬信都。按:廣川在今河北省棗強縣東三十里。《元和郡縣志》:“辟陽故城在(信都)縣東南三十五里,審食其爲辟陽侯。”《舊唐書·地理志》:冀州治信都。按:信都縣即今河北冀縣。以此知辟陽城在冀縣和棗強縣之間。

    〔二〕清淇:《水經注·淇水》:“東過内黄縣南爲白溝……又東北過廣宗縣東爲清河。……又北過廣川縣東。”此清淇當指清河。

    〔三〕傳道二句:謂相傳漢高帝以此地封審食其爲辟陽侯。《史記·陳丞相世家》:“以辟陽侯審食其爲左丞相。左丞相不治,常給事於中。食其亦人,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爲質,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其後從破項籍爲侯,幸於吕太后。及爲相,居中,百官皆因決事。”又《朱建傳》:“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辟陽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陽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吕太后慙,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急,因使人欲見平原君(按:朱建),平原君辭曰:獄急,不敢見君。迺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説之曰……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辟陽侯。……吕太后崩,大臣誅諸吕,辟陽侯於諸吕至深,而卒不誅。……孝文帝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諸吕故。”

    〔四〕奸淫二句:謂食其與吕后奸淫,當殺不殺,還封侯是很不對的。茅土:古代封諸侯,此五色土爲社,(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蓋以黄土。)割其封地所在方向的土,以白茅草承之賜給受封者,稱茅土之封。

    〔五〕英雄主:謂漢高帝。

    〔六〕兒女:猶婦女,此指吕后。欺:蒙騙。

    〔七〕母儀:爲人母的儀範。古以皇后爲人母。良:誠,實。此句言吕后實已失去了爲人母儀範。

    〔八〕臣節:爲臣的節操。豈如斯:那能如此。此句斥責審食其有違臣節。

    〔九〕太息:大聲歎。一朝事:指審食其的封侯、淫亂和不戮。《後漢書·荀悦傳》:“得失一朝,而榮辱千載。”

    〔一〇〕乃令句:言貽譏後人。嗤(chī癡):《後漢書·隗囂傳論》:“豈多嗤乎?”注:“嗤,笑也。”《説文》作“”,“戲笑貌。”

    此詩借審食其與吕后私通,隱射當時的宫闈醜事。《資治通鑑》云:天寶十載春正月,“召禄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爲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綵輿舁之。上聞後宫歡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禄兒對。上自往觀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厚賜禄山,盡歡而罷。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醜聲聞於外,上亦不疑也。”作者對此揭發批判,義正詞嚴,於同時詩人罕有其匹。

    封丘作〔一〕

    我本漁樵孟諸野〔二〕,一生自是悠悠者〔三〕。乍可狂歌草澤中〔四〕,寧堪作吏風塵下〔五〕?祗言小邑無所爲,公門百事皆有期〔六〕。拜迎官長心欲碎〔七〕,鞭撻黎庶令人悲〔八〕。歸來向家問妻子〔九〕,舉家盡笑今如此〔一〇〕。生事應須南畝田〔一一〕,世情付與東流水〔一二〕。夢想舊山安在哉?爲銜君命且遲迴〔一三〕。乃知梅福徒爲爾〔一四〕,轉憶陶潛歸去來〔一五〕。

    〔一〕封丘:縣名。即今河南省封丘縣。此詩是天寶十載,高適送兵到薊北回封丘後作。詩中充滿抑鬱不平之感和對窮苦人民的同情,歷來爲人所傳誦。

    〔二〕漁樵:捕魚砍柴。孟諸:古澤名。亦名盟諸,亦作望諸,又作孟豬,在河南商丘東北,接虞城縣界,周迴五十里,因歷代河決,澤涯岸已不可識。野:原野,郊野。

    〔三〕悠悠者:自由自在的人。

    〔四〕乍可:只可。草澤:草野,隴畝。

    〔五〕寧堪:那堪,不堪,不能忍受。作吏:此指爲封丘尉。風塵:宦途紛擾。

    〔六〕祗言二句:謂原祗以爲小縣無事,可一入衙門,纔知事務繁雜,一切皆有限期。

    〔七〕拜迎句:謂曲意事奉長官,内心極爲痛苦。

    〔八〕鞭撻句:謂鞭打百姓,更叫人悲傷不已。黎庶:平民。

    〔九〕歸來句:言己回家向家人訴苦。問:《戰國策·齊策》:“或以問。”孟嘗注:“問:告也。”

    〔一〇〕舉家句:謂全家都笑己落到如此地步。

    〔一一〕生事句:謂欲謀生計還應以躬耕爲是。南畝:泛指農田。《詩·七月》:“饁彼南畝。”

    〔一二〕世情句:言用世之心已付流水。

    〔一三〕夢想二句:言思歸而又歸不得,因受命爲吏而猶疑不決。舊山:故鄉。安在:何在。銜君命:奉君命。遲回:遲疑,欲去而又不能去。

    〔一四〕梅福:《漢書·梅福傳》:梅福,字子真,九江壽春(今安徽省壽縣)人,少學長安,明《尚書》、《穀梁春秋》,爲郡文學,補南昌尉,後去官,歸壽春。徒爲爾:徒勞無益。

    〔一五〕轉憶句:謂不如歸隱。《歸去來》:晉陶潛爲彭澤令,因不欲“爲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遂解綬去職,賦《歸去來辭》。

    同諸公登慈恩寺浮圖〔一〕

    香界泯羣有〔二〕,浮圖豈諸相〔三〕?登臨駭孤高〔四〕,披拂欣大壯〔五〕。言是羽翼生,迥出虚空上〔六〕。頓疑身世别,乃覺形神王〔七〕。宫闕皆户前,山河盡簷向〔八〕。秋風昨夜至,秦塞多清曠〔九〕。千里何蒼蒼〔一〇〕,五陵鬱相望〔一一〕。盛時慙阮步〔一二〕,末宦知周防〔一三〕。輸效獨無因〔一四〕,斯焉可遊放〔一五〕。

    〔一〕諸公:指薛據、儲光羲、岑參、杜甫。除薛據詩失傳外,餘四人詩俱存。岑參有《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詩,儲光羲、杜甫均有《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杜甫原注:“時高適、薛據先有作。”詩作於天寶十一載初秋。慈恩寺浮圖:《長安志》云:“慈恩寺,在(萬年)縣東南八里,高宗在春宫爲文德皇后立,故名慈恩。……浮圖七級,崇三百尺,永徽三年沙門玄奘所立。”按:此即今西安市南郊的大雁塔。

    〔二〕香界:佛寺。泯:消滅。羣有:猶言萬物。泯羣有:謂一切皆空,萬念俱滅。

    〔三〕浮圖:佛塔。豈諸相:豈有各種擾亂人的色相。諸相:指塵俗中的各種形相。

    〔四〕登臨:登塔臨視。駭孤高:驚歎其突兀高峻。

    〔五〕披拂:披襟拂衣。欣大壯:喜見此壯觀。《大壯》:《易》卦名。此借爲壯觀之義。

    〔六〕言是二句:謂好像身生羽翼,遠出天空之上。言:語詞。迥:《説文》:“遠也。”

    〔七〕頓疑二句:謂立刻懷疑身臨異境,精神爲之一振。頓:立時,一下子。王:通旺,盛貌。以上八句寫慈恩寺塔的雄偉孤高。

    〔八〕宫闕二句:謂長安城内外的宫殿山川盡入眼底。皆户前:都在塔門前。盡簷向:皆入塔簷下。

    〔九〕秦塞:指關中一帶。清曠:清明寥廓。即天朗氣清,四望無際之意。

    〔一〇〕千里句:謂極目千里,一片蒼翠。

    〔一一〕五陵:即岑參詩“五陵北原上”之五陵。《後漢書·班固傳》:《西都賦》云:“北眺五陵。”注:“五陵,謂(高帝)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亦見《漢書·原涉傳》師古注。)鬱:氣旺盛貌。相望:相對,相近。以上六句寫俯瞰長安一帶壯麗景色。

    〔一二〕盛時:太平盛世。阮步:阮步兵,即阮籍。《三國志·王粲傳》注引《魏氏春秋》云:“籍以世多故,禄仕而已。聞步兵校尉缺,廚多美酒,營人善釀酒,求爲校尉。遂縱酒昏酣,遺落世事。……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迹所窮,輒慟哭而反。”此句意謂阮籍以世多故,遂有途窮之悲;而己却遇盛世,也像阮籍一樣途窮失意,因而感到慚愧。此亦即《論語·泰伯》中孔子所謂“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之意。

    〔一三〕末宦:微宫。周防:《後漢書·周防傳》“周防,字偉公,汝南汝陽人也。……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試經,防尤能誦讀,拜爲守丞,防以未冠謁去。”作者借以自比宦途困頓。防,讀去聲,音放。

    〔一四〕輸效:貢獻報效國家的願望。無因:無由,無路。

    〔一五〕斯焉:此地。焉,代詞。遊放:縱情遊覽。

    附

    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儲光羲

    金祠起真宇,直上青雲垂。地静我亦聞,登之秋清時。蒼蕪宜春苑,片碧昆明池。誰道天漢高,逍遥方在兹。虚形賓太極,攜手行翠微。雷雨傍杳冥,鬼神中躨跜。靈變在倏忽,莫能窮天涯。冠上閶闔開,履下鴻雁飛。宫室低邐迤,羣山小參差。俯仰宇宙空,庶幾了義歸。崱屴非大廈,久居亦以危。

    同諸公登慈恩寺塔杜甫

    高標跨蒼穹,烈風無時休。自非曠士懷,登慈翻百憂。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龍蛇窟,始出枝撑幽。七星在北户,河漢聲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迴首叫虞舜,蒼梧雲正愁。惜哉瑶池飲,日晏崑崙丘。黄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註云》:“岑、儲兩作,風秀熨貼,不愧名家。高達夫出之簡浄,品格亦自清堅。少陵則格法嚴整,氣象峥嶸,音節悲壯。而俯仰高深之景,盱衡今古之識,感慨身世之懷,莫不曲盡篇中,真足壓倒羣賢,雄視千古矣。”又云:“三家結語,未免拘束,致鮮後勁。杜於末幅,另開眼界,獨闢思議,力量百倍於人。”

    岑參詩見後《岑參詩選註》。

    同薛司直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作〔一〕

    南山鬱初霽〔二〕,曲江湛不流〔三〕。若臨瑶池前,想望崑崙丘〔四〕。迴首見黛色,眇然波上秋〔五〕。深沉俯峥嶸〔六〕,清淺延阻修〔七〕。連潭萬木影〔八〕,插岸千巖幽〔九〕。杳靄信難測〔一〇〕,淵淪無暗投〔一一〕。片雲對漁父,獨鳥隨虚舟〔一二〕。我心寄青霞〔一三〕,世事慙白鷗〔一四〕。得意在乘興〔一五〕,忘懷非外求〔一六〕。良辰自多暇〔一七〕,欣與數子遊〔一八〕。

    〔一〕儲光羲有《同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詩,當與高適此詩爲同時之作。薛司直,即薛據。《舊唐書·職官志》:太子詹事府設“司直一人,正九品上”。“司直掌彈劾宫僚,糾舉職事。”《唐才子傳》謂薛據“後仕歷司議郎,終水部郎中。”按:司議郎正六品上,水部郎中從五品上。曲江:《太平寰宇記》卷二十五:“曲江池,漢武帝所造,名爲宜春苑,其水曲折,有似廣陵之江,故名。”《雍録》:“隋文帝改名芙蓉園。漢時周六里餘,唐時周七里,今堙爲平陸。”康駢《劇談録》:“曲江池,本秦時隑州。開元中,疏鑿爲勝境,南有紫雲樓、芙蓉苑,西有杏園、慈恩寺,花卉環周,烟水明媚,都人遊玩,盛於中和上巳之節,賜宴臣僚,會於山亭。”南山:終南山。《雍録》:“終南山横亘關中南面,西起秦隴,東徹藍田,凡雍、岐、郿、鄠、長安、萬年,相去八百里,連綿峙踞其南者,皆此一山。”按:其主山在西安南五十里。

    〔二〕鬱:《説文》:“木叢生也。”《文選》木華《海賦》:“鬱沏迭而隆頽。”注:“鬱,盛貌。”初霽:初晴。

    〔三〕曲江句:謂曲江清澈,波平如鏡。湛:清。

    〔四〕若臨二句:形容曲江和南山之美,有如仙境,使人恍若在瑶池之上望見崑崙山一樣。瑶池:相傳爲仙人西王母所居之處。《穆天子傳》卷三:“天子觴西王母于瑶池之上。”《列子·周穆王》“(穆王)别日,升崑崙之丘,以觀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詒後世。遂賓于西王母,觴于瑶池之上。”後世道家即依託成文,以瑶池崑崙爲美麗無比的仙境,如《集仙傳》云:“西王母所居宫闕,在龜山崑崙之圃,閬風之苑,左帶瑶池,右環翠水。”

    〔五〕迴首二句:描寫新晴中山水的清麗景色。黛色:深翠色,指南山。眇然:遠貌。波上秋:指曲江水波明澈。

    〔六〕深沉句:謂曲江深處倒映着南山的峯影。峥嶸:山高峻貌。

    〔七〕清淺句:謂曲江淺處仍有山影綿延。阻修:曲折綿長。《詩·蒹葭》:“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八〕連潭句:言與潭中萬木的倒影相連。

    〔九〕插岸句:言倒影如清幽的巖巒插在岸邊。

    〔一〇〕杳靄句:謂曲江深遠廣闊,誠難測度。信:誠,實在。杳靄:形容水的深廣。

    〔一一〕淵淪句:謂曲江深沉明浄,無影不顯。淵淪:形容水的深清。以上十二句寫曲江南山的秀美。

    〔一二〕片雲二句:寫江上漁父的閑逸。

    〔一三〕寄青霞:託意於青霞,指隱逸生活。

    〔一四〕世事句:言拘牽於世俗將愧對白鷗的幽閑自在。

    〔一五〕乘興:隨興之所至。

    〔一六〕忘懷:忘懷得失。非外求:無須從身外尋求。

    〔一七〕良辰:好時光。自多暇:自然多有空閑。

    〔一八〕數子:指薛司直諸公。以上八句抒懷。

    附

    同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儲光羲

    天静終南高,俯映江水明。有若蓬萊下,淺深見澄瀛。羣峯懸中流,石壁如瑶瓊。魚龍隱蒼翠,鳥獸遊清泠。菰蒲林下秋,薜荔波中輕。山夔浴蘭阯,水若居雲屏。嵐氣浮渚宫,弧光隨曜靈。陰陰豫章館,宛宛百花亭。大君及羣臣,宴樂方嚶鳴。吾黨二三子,蕭辰怡性情。逍遥滄洲時,乃在長安城。

    醉後贈張九旭〔一〕

    世上謾相識〔二〕,此翁殊不然〔三〕。興來書自聖,醉後語尤顛〔四〕。白髮老閑事〔五〕,青雲在目前〔六〕。牀頭一壺酒,能更幾回眠〔七〕?

    〔一〕張旭:吴人,字伯高,曾爲常熟縣尉,右率府長史。唐代詩人,以書法享盛名,尤擅長草書。九:是張旭的排行。

    〔二〕謾相識:沈德潛《唐詩别裁集》云:“世俗交誼不親,而泛云知己,所謂漫相識也。”謾通漫,輕易、隨便之意。

    〔三〕此翁:指張旭。殊:極,很。不然:不如此,不是這樣。

    〔四〕興來二句:杜甫《飲中八仙歌》:“張旭三杯草聖傳,脱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李肇《國史補》卷上:“張旭草書得筆法,後傳崔邈、顔真卿。旭言:‘始吾見公主擔夫争路,而得筆法之意。後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旭飲酒輒草書,揮筆而大叫,以頭揾水墨中而書之,天下呼爲張顛。醒後自視,以爲神異,不可復得。”事亦見《舊唐書·賀知章傳》及《新唐書·李白傳》。書自聖:書法自入聖境。語尤顛:説話更狂。

    〔五〕白髮句:謂一任白髮滿頭而等閑視之。

    〔六〕青雲句:謂高位即在眼前。青雲:比喻高官。《史記·范雎列傳》:“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

    〔七〕牀頭二句:意謂貪戀狂放自在的醉飮生活。

    同崔員外綦毋拾遺九日宴京兆府李士曹〔一〕

    今日好相見,羣賢仍廢曹〔二〕。晚晴催翰墨〔三〕,秋興引風騷〔四〕。絳葉擁虚砌〔五〕,黄花隨濁醪〔六〕。閉門無不可,何事更登高〔七〕?

    〔一〕崔員外:崔顥。綦毋拾遺:綦毋潛。九日:九月九日重陽節。京兆府李士曹:京兆府,指長安。李士曹:李翥,曾爲單父尉,時爲京兆府士曹參軍。《舊唐書·職官志》:京兆府士曹參軍事,正七品下。

    〔二〕今日二句:謂今日相見,是因爲羣公休假。羣賢:諸公。仍,乃。廢曹:不坐曹(上班)辦公,即休假。

    〔三〕催翰墨:催筆墨,催人作詩文。

    〔四〕秋興:秋天的興致。引:牽動。風騷:《詩經》與《離騷》。此泛指作詩。

    〔五〕絳葉:紅葉。擁:堆。虚砌:空階。

    〔六〕黄花:菊花。隨濁醪:泛濁醪,謂飲菊花酒。濁醪:未經過濾之酒。

    〔七〕閉門二句:謂與羣賢飮酒賦詩甚樂,可以閉門不出,不必再去登高了。

    同李九士曹觀壁畫雲作〔一〕

    始知帝鄉客〔二〕,能畫蒼梧雲〔三〕。秋天萬里一片色,只疑飛盡猶氛氲〔四〕。

    〔一〕李九士曹即上篇李士曹,李翥。岑參有《題李士曹廳壁畫度雨雲歌》,與高適此詩同爲五、七言各二句,當係同時所作。

    〔二〕帝鄉客:帝京客,長安客。

    〔三〕蒼梧雲:《易歸藏》:“有白雲出自蒼梧,入於大梁。”蒼梧:山名,亦稱九疑,在湖南寧遠縣。

    〔四〕氛氲:盛貌。《文選》謝惠連《雪賦》:“氛氲蕭索。”注:“王逸《楚辭注》曰:氛氲,盛貌。”

    附

    題李士曹廳壁畫度雨雲歌岑參

    似出棟梁裏,如和風雨飛。掾曹有時不敢歸,謂言雨過濕人衣。

    送李侍御赴安西〔一〕

    行子對飛蓬〔二〕,金鞭指鐵驄〔三〕。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四〕。虜障燕支北,秦城太白東〔五〕。離魂莫惆悵,看取寶刀雄〔六〕。

    〔一〕李侍御:名未詳。安西:《舊唐書·地理志》:長壽二年,收復安西四鎮,依前於龜兹國置安西都護府。按:治所在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庫車縣。

    〔二〕行子:行客,指李侍御。飛蓬:既寫時令,又暗喻行子轉徙遠行。

    〔三〕鐵驄:《爾雅·釋畜》:“青驪駽。”注:“今之鐵驄。”驄,青黑色馬。

    〔四〕功名二句:預祝李侍御建功於萬里之外,一杯薄酒傾注了賓主餞别時的種種心事。胡震亨《唐音癸籤)卷十一:“太白‘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達夫‘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似皆從庾抱之‘悲生萬里外,恨起一杯中’來。而達夫較厚,太白較逸,並未易軒輊。”

    〔五〕虜障二句:謂己將與李侍御遠居兩地,一去燕支北,一留太白東。虜障:即遮虜障,漢路博德所築,即居延城,亦曰居延塞,在今甘肅酒泉縣北邊内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燕支:山名,在今甘肅山丹縣東。安西在燕支山更西北。秦城:指長安,在太白山之東。太白:《水經注·渭水》:“渭水又逕武功縣故城北,王莽之新光也。《地理志》曰:‘縣有太一山,古文以爲終南。’杜預以爲中南也。亦曰太白山,在武功縣南,去長安二百里,不知其高幾何。俗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山下軍行,不得鼓角,鼓角則疾風雨至。杜彦達曰:‘太白山南連武功山,於諸山最爲秀傑,冬夏積雪,望之皓然。’”

    〔六〕離魂二句:謂莫因離别而惆悵,應爲報國而努力。看取;看着。取,語助詞,猶着。

    秦中送李九赴越〔一〕

    攜手望千里,于今將十年〔二〕。如何每離别,心事復迍邅〔三〕?適越雖有以〔四〕,出關終耿然〔五〕。愁霖不可向〔六〕,長路或難前。吴會獨行客〔七〕,山陰秋夜船〔八〕。謝家徵故事〔九〕,禹穴訪遺編〔一〇〕。鏡水君所憶〔一一〕,蓴羹余舊便〔一二〕。歸來莫忘此,兼示《濟江篇》〔一三〕。

    〔一〕李九:即上篇李翥。岑參亦有《送李翥遊江外)詩。越:浙江東部之稱,此指紹興。

    〔二〕將十年:高適《觀李九少府翥樹子賤神祠碑》詩作於天寶三載,此後二人相别,至此次(天寶十一載)在長安相見,相隔爲九年,故云“於今將十年。”

    〔三〕迍邅(zhūn zhān諄沾):難行不進貌。《易·屯》:“屯如邅如。”疏:“屯是屯難,邅是邅迴。”此指心緒煩亂難捨。

    〔四〕適越句:謂(你)往越雖有原因。以:因。

    〔五〕出關:東出潼關。終耿然:到底還是不能忘懷。耿然,心有所繫而不安貌。

    〔六〕愁霖:使人愁悶的連雨。向:對。

    〔七〕吴會(kuài快):趙翼《陔餘叢考》卷二十一:“會讀若貴。西漢會稽郡治,本在吴縣,時俗郡縣連稱,故云吴會。或讀爲都會之會,非。”

    〔八〕山陰:縣名。《舊唐書·地理志》:越州領會稽、山陰等五縣。山陰,垂拱二年,分會稽縣置。即今紹興市。二句擬想李九日夜趕路,客行寂寞。

    〔九〕謝家句:謂尋訪謝安居會稽的遺迹。徵:求。

    〔一〇〕禹穴句:謂至禹穴訪問藏書。禹穴:在紹興市委宛山,禹藏書之所。《史記·太吏公自序》:“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水經注·漸江水》:“又有會稽之山,……山上有禹冢,昔大禹即位十年,東巡狩,崩於會稽,因而葬之。……山東有湮井,去廟七里,深不見底,謂之禹井,云東遊者,多探其穴也。”

    〔一一〕鏡水:即鏡湖,在浙江紹興市南三里,一名鑑湖,又名長湖,又名太湖、慶湖。漢順帝永和時,太守馬臻始環湖築塘瀦水,溉田九千餘頃。唐開元中賀知章以宅爲千秋觀,求周官湖數頃爲放生池,詔賜鏡湖剡川一曲,因亦名賀監湖。

    〔一二〕蓴(chún純)羹:《世説新語·識鑒》:“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吴中菰菜、蓴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亦見《晉書·張翰傳》。按:西漢會稽郡治吴。此句謂余亦曾至吴地,食過蓴羹。蓴:蓴菜,多年生水草,多産于江浙湖澤。葉橢圓形,浮生水面,莖及葉背皆有粘液被之,可以做羹。便:習也。讀平聲,音駢(pián)。

    〔一三〕《濟江篇》:謝靈運《酬從弟惠連》詩云:“傾想遲嘉音,果枉《濟江篇》。”《濟江篇》,指謝惠連所獻詩。謝惠連《西陵遇風獻康樂》詩云:“昨發浦陽汭,今宿浙江湄。”“臨津不得濟,佇檝阻風波。”此以謝惠連詩比李翥詩。此句意謂等你回來要給我看像《濟江篇》那樣的好詩。

    附

    送李翥遊江外岑參

    相識應十載,見君只一官。家貧禄尚薄,霜降衣仍單。惆悵秋草死,蕭條芳歲闌。且尋滄洲路,遥指吴雲端。匹馬關塞遠,孤舟江海寬。夜眠楚煙溼,曉飯湖山寒。砧浄紅鱠落,袖香朱橘團。帆前見禹廟,枕底聞嚴灘。便獲賞心趣,豈歌《行路難》。青門須醉别,少爲解征鞍。

    送鄭侍御謫閩中〔一〕

    謫去君無恨〔二〕,閩中我舊過〔三〕。大都秋雁少〔四〕,只是夜猿多〔五〕。東路雲山合〔六〕,南天瘴癘和〔七〕。自當逢雨露〔八〕,行矣慎風波〔九〕。

    〔一〕鄭侍御:名未詳。閩中:《漢書·閩粤王傳》:“閩粤王無諸及粤東海王摇,其先皆粤王句踐之後也。姓騶氏。秦并天下,廢爲君長,以其地爲閩中郡。”注:“師古曰:即今之泉州建安是也。”按:閩縣,秦時爲閩中郡。《舊唐書·地理志》:“泉州中,隋建安郡,又爲泉州,舊治閩縣。”閩縣,今福建省福州市。

    〔二〕無恨:無怨言。

    〔三〕我舊過:詩人幼年曾隨父宦遊過此。時其父從文爲韶州(治曲江,即今廣東曲江縣。)長史。

    〔四〕大都:大概,大抵。秋雁少:雁飛難到。

    〔五〕夜猿多:夜多猿啼。二句寫閩中景物有異於中原。

    〔六〕東路句:謂東行路途山入雲際,崎嶇難行。

    〔七〕南天句:謂南方的氣候瘴癘漸消,不必擔憂。

    〔八〕自當句:謂當蒙恩赦還。雨露:喻皇帝的恩澤。

    〔九〕行矣句:謂沿途保重。

    登壠〔一〕

    壠頭遠行客,壠上分流水。流水無盡期,行人未云已〔二〕。淺才登一命〔三〕,孤劍通萬里〔四〕。豈不思故鄉,從來感知己〔五〕。

    〔一〕登壠:《全唐詩》題下注云:“應作隴,詩同。”按:詩題之“壠”及詩首二句之“壠”,皆當作“隴”。此爲天寶十二載(公元七五三年)高適應哥舒翰之辟,爲河西節度幕府掌書記至河西度隴時所作。

    〔二〕壠:《太平御覽》卷五〇《地部·隴山》云:“《説文》:‘隴山,天水大坂也。’《周地圖記》云:‘其山高處可三四里(按此句有誤),登山東望秦川,可五百里,目極泯然,墟宇桑梓,與雲霞一色。其上有懸溜吐于山中,爲澄潭。名曰萬石潭,流溢散下,皆注於渭。東人西役,升此而顧,莫不悲思。其歌云:“隴頭泉水,流離四下。念我行役,飄然曠野。登高遠望,涕零雙墮。”是此山也。’”又《小隴山》云:“《三秦記》曰:小隴山,一名隴坻,又名分水嶺。”又曰:“其坂九迴,上者七日乃越。上有清水四注,下有縣,縣因此水而命名。”詩首四句即本此。但心情迥不相同,前者哀傷,後者開朗。行人:旅人,高適自謂。未云已:前行未止。

    〔三〕淺才:薄才,詩人自謙之詞。登一命:初仕爲小官。《禮記·王制》:“小國之卿與下大夫一命。”

    〔四〕孤劍句:謂仗劍遠宦。通:至。

    〔五〕知己:賞識重視自己的人。此指哥舒翰。沈德潛《唐詩别裁集》云:“觀‘淺才登一命’句,應是哥舒翰表爲參軍掌書記時作。感知忘家,語簡意足。”

    入昌松東界山行〔一〕

    鳥道幾登頓,馬蹄無暫閑〔二〕。崎嶇出長坂,合沓猶前山〔三〕。石激水流處,天寒松色間〔四〕。王程應未盡〔五〕,且莫顧刀環〔六〕。

    〔一〕昌松:《舊唐書·地理志》:“涼州中都督府,天寶元年改爲武威郡,有昌松縣,漢蒼松縣,屬武威郡。”按:昌松故城在今甘肅古浪縣西,已近武威。

    〔二〕鳥道:謂連山高峻,只有飛鳥纔能過去,極言其險。登頓:見上《使青夷軍入居庸三首》其二注〔一〕。馬蹄句:言馬不停蹄。

    〔三〕崎嶇:形容山路不平。坂:山坡。合沓:《文選》謝脁《敬亭山》:“合沓與雲齊。”吕向注:“合沓,高貌。”猶前山:仍有高山在前。

    〔四〕石激二句:謂經行之處澗水奔流,寒松蒼翠。以上六句寫山行之景。

    〔五〕王程句:指赴武威謁哥舒翰的途程尚未走盡。

    〔六〕顧刀環:環與還同音,此借環爲還,意謂不應思歸。《釋名》:“刀,其本曰環,形似環也。”《漢書·李陵傳》:“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衞律皆侍坐。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

    金城北樓〔一〕

    北樓西望滿晴空,積水連山勝畫中〔二〕。湍上急流聲若箭〔三〕,城頭殘月勢如弓〔四〕。垂竿已羡磻谿老〔五〕,體道猶思塞上翁〔六〕。爲問邊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無窮〔七〕。

    〔一〕金城:《舊唐書·地理志》:“蘭州,天寶元年改金城郡,治五泉縣。”按:五泉縣,即漢金城縣,隋置五泉縣。唐咸亨二年,復爲金城。天寶元年,改爲五泉。今爲甘肅蘭州市。

    〔二〕北樓二句:謂登金城北樓,西望晴空,滿眼積水連山,其壯麗勝於畫圖。《水經注·河水》:“河水又東南逕金城縣故城北。……《十三州志》曰:大河在金城北門。

    〔三〕湍上句:言急流聲如箭之離弦。湍:《説文》:“疾瀨也。”吴均《與宋元思書》:“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詩即本此。此句寫俯聽。

    〔四〕城頭句:殘月未落,其狀如弓。此句寫仰視。

    〔五〕垂竿句:意謂羨慕太公垂釣,終遇文王,佐武王滅商,建立大功,而封於齊。磻溪老,指太公望吕尚。《史記·齊太公世家》:“吕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魚釣奸周西伯。……於是周西伯獵,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説。……載與俱歸,立爲師。”《水經注·渭水》:“渭水之右,磻溪水注之。水出南山兹谷,乘高激流,注於溪中。溪中有泉,謂之兹泉,泉水潭積,自成淵渚,即《吕氏春秋》所謂太公釣兹泉也。今人謂之丸谷,石壁深高,幽隍邃密,林障秀阻,人跡罕交。東南隅有一石室,蓋太公所居也。水次平石釣處,即太公垂釣之所也。其投竿跽餌,兩膝遺跡猶存,是有磻溪之稱也。”

    〔六〕體道:體會人事規律,即《老子》所謂的倚伏之道。《老子》云:“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上翁:《淮南子·人間訓》:“近塞上之人,有善術焉者,馬無故而亡入胡,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爲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而歸,人皆賀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爲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墜而折其髀,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爲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引弦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爲禍,禍之爲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高適辭去封丘尉,却入哥舒翰幕府,即將有所作爲,亦是轉禍爲福之例。

    〔七〕爲問二句:謂試問邊境近況如何,但聞羌笛之聲至今仍有無窮的哀怨。言外之意是説戰争尚未結束,征戍戰士有訴不盡的悲傷。羌笛:樂器,長一尺四寸,出於羌中,故名。

    登百丈峯二首〔一〕

    其一

    朝登百丈峯,遥望燕支道〔二〕。漢壘青冥間〔三〕,胡天白如掃〔四〕。憶昔霍將軍,連年此征討〔五〕。匈奴終不滅〔六〕,寒山徒草草〔七〕。唯見鴻雁飛,令人傷懷抱〔八〕。

    〔一〕敦煌鈔本《高適詩集》殘卷題爲《武威作二首》。百丈峯蓋在武威。武威,見前《入昌松東界山行》注〔一〕。

    〔二〕燕支:燕支山,亦名焉支山。在今甘肅山丹縣東,南接永昌縣界,約在武威縣西二百餘里。

    〔三〕漢壘句:言漢軍營壘矗立於空。青冥:天空。《楚辭·悲回風》:“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儵而捫天。”

    〔四〕胡天句:謂敵方上空一片白色,猶如掃過一般。

    〔五〕憶昔二句:《史記·衞將軍驃騎列傳》:“元狩二年春,以冠軍侯去病爲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功。……轉戰六日,過燕支山千有餘里。……其夏,驃騎將軍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驃騎將軍踰居延,至祈連山,捕首虜甚多。”詩即指此。

    〔六〕匈奴句:又《驃騎列傳》:“天子爲治第,令驃騎視之。對曰:匈奴未滅,無以家爲也。”此言匈奴終未消滅。

    〔七〕寒山:指燕支山及祈連山。徒草草:言空勞心力。《詩·小雅·巷伯》:“勞人草草。”傳:“草草,勞心也。”

    〔八〕傷懷抱:内心悲傷。

    其二

    晉武輕後事〔一〕,惠皇終已昏〔二〕。豺狼塞瀍洛〔三〕,胡羯争乾坤〔四〕。四海如鼎沸〔五〕,五涼更自尊〔六〕。而今白亭路〔七〕,猶對青陽門〔八〕。朝市不足問〔九〕,君臣隨草根〔一〇〕。

    〔一〕晉武句:《世説新語·規箴》:“晉武帝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傳後意。諸名臣亦多獻直言。帝嘗在陵雲臺上坐,衞瓘在側,欲申其懷。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撫牀曰:‘此坐可惜!’帝雖悟,因笑曰:‘公醉邪?’”注:“《晉陽秋》曰:初惠帝之爲太子,咸謂不能親政事,衞瓘每欲陳啓廢之,而未敢也。後因會醉,遂跪牀前曰:‘臣欲有所啓。’帝曰:‘公所欲言者何邪?’瓘欲言而復止者三,因以手撫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因謬曰:‘公真大醉也。’”輕後事:意謂輕忽了傳後之事。

    〔二〕惠皇句:謂晉惠帝是白癡。公元二九〇年,晉武帝死,晉惠帝即位,楊駿、楊皇后輔政。二九一年,惠帝妻賈皇后殺楊駿,奪得政權,使汝南王司馬亮輔政,又使楚王司馬瑋殺司馬亮,賈后又殺司馬瑋。造成了八王和五胡十六國之亂。

    〔三〕豺狼:指八王及五胡。瀍洛:二水名。《水經注·瀍水》:“瀍水出河南穀城縣北山,東與千金渠合,又東過洛陽縣南,又東過偃師縣,又東入於洛。”又《洛水》:“洛水出京兆上洛縣讙舉山。……又東北過河南縣南,又東過洛陽縣南,伊水從西來注之。”按:此以瀍洛指中原地區。

    〔四〕胡羯句:謂五胡豪酋在中原地區争奪天下。胡羯:指五胡,匈奴、羯、鮮卑、氐、羌五個少數民族,他們先後建立了十六國。

    〔五〕鼎沸:喻聲勢洶洶,如煮水之沸騰。此句謂五胡混戰,中原大亂。

    〔六〕五涼:指十六國中的前涼、後涼、南涼、北涼、西涼。其中前涼、後涼、北涼皆都姑臧(武威),而南涼都樂都,西涼都酒泉。此句底本作“五原徒自尊”,兹據《高適詩集》殘卷改。更自尊:謂輪流稱王,割據一方。

    〔七〕白亭:《新唐書·兵志》:“赤水、大斗、白亭、豆盧、墨離、建康、寧寇、玉門、伊吾、天山,軍十,烏城等守捉十四,曰河西道。”白亭軍在甘肅民勤縣。(屬武威郡)。白亭底本作“白庭”,據《高適詩集》殘卷改。

    〔八〕青陽門:《太平御覽》卷一八三:“晉宫門又有大夏門、長春門、朱明門、青陽門。”二句謂山川如昔,而今天下一統,涼州的割據已不復存在。

    〔九〕朝市:指西晉。不足問:不值一提。

    〔一〇〕君臣句:謂其君臣皆與草木同腐。

    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因書即事寄河西隴右幕下諸公〔一〕

    浩蕩去鄉縣〔二〕,飄颻瞻節旄〔三〕。揚鞭發武威〔四〕,落日至臨洮〔五〕。主人未相識,客子心忉忉〔六〕。顧見征戰歸〔七〕,始知士馬豪〔八〕。戈鋋耀崖谷〔九〕,聲氣如風濤〔一〇〕。隱軫戎旅間〔一一〕,功業競相褒〔一二〕。獻狀陳首級〔一三〕,饗軍烹太牢〔一四〕。俘囚驅面縛〔一五〕,長幼隨顛毛〔一六〕。氈裘何蒙茸〔一七〕,血食本羶臊〔一八〕。漢將乃兒戲〔一九〕,秦人空自勞〔二〇〕。立馬眺洪河〔二一〕,驚風吹白蒿〔二二〕。雲屯寒色苦〔二三〕,雪合羣山高。遠戍際天末〔二四〕,邊烽連賊壕〔二五〕。我本江海遊,逝將心利逃〔二六〕。一朝感推薦,萬里從英髦〔二七〕。飛鳴蓋殊倫,俯仰忝諸曹〔二八〕。燕頷知有待〔二九〕,龍泉惟所操〔三〇〕。相士慙入幕〔三一〕,懷賢願同袍〔三二〕。清論揮麈尾,乘酣持蟹螯〔三三〕。此行豈易酬〔三四〕,深意方鬱陶〔三五〕。微效儻不遂〔三六〕,終然辭佩刀〔三七〕。

    〔一〕此詩爲天寶十二載秋高適初入河西幕自武威前往臨洮謁見哥舒翰不遇而作。《全唐詩》失收,據趙萬里《芸盦羣書題記》唐寫本《高常侍集》補。武威爲河西節度使治所。哥舒翰在天寶十二載收九曲之前任隴右節度使,收九曲之後因功兼任河西節度使。詩題既寫高適到武威,則應在哥舒翰兼任河西節度使之後。其又云“寄河西隴右幕下諸公”,表明當時哥舒翰已兼任河西、隴右節度使,兩個幕府已合而爲一,因此將二者并提。

    〔二〕浩蕩:《楚辭·河伯》:“心飛揚兮浩蕩。”注:“浩蕩,志放貌也。”去鄉縣:謂離開家鄉。

    〔三〕瞻節旄:仰望旌節。唐代節度使皆賜節,此指哥舒翰。謂去謁見哥舒翰。《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六年“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正義》:“旄節者,編毛爲之,以象竹節。”

    〔四〕發武威:自河西治所武威縣出發。

    〔五〕臨洮:今甘肅臨潭縣。

    〔六〕主人:指哥舒翰。未相識:尚不認識。客子:高適自稱。忉忉(dāo刀):憂勞。以上六句點題“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

    〔七〕顧見:但見。

    〔八〕士馬豪:猶言兵強馬壯,士氣旺盛。

    〔九〕戈鋋:指武器。戈,古横擊兵器。鋋(chán蟬),鐵把短矛。耀:照射。

    〔一〇〕聲氣:聲威氣勢。

    〔一一〕隱軫:《淮南子·兵略》“士卒殷軫”。注:“車輪多盛貌。”殷軫即隱軫。

    〔一二〕褒:贊揚、誇獎。

    〔一三〕獻狀:呈報立功之狀。陳首級:列敵首級。秦法,斬敵一首,得爵一級,後人因稱所斷敵首爲首級。

    〔一四〕饗軍:宴享軍士。太牢:牛羊豕三牲全備謂之太牢,羊豕二牲謂之少牢。後世遂以牛爲太牢。此句言殺牛犒軍。

    〔一五〕面縛:《史記·宋微子世家》:“肉袒面縛。”《索隱》:“縛手于背而面向前也。”《漢書·項籍傳》:“馬童面之。”注:“師古曰:面謂背之不面向也。面縛亦謂反背而縛之。杜元凱以爲但見其面,非也。”

    〔一六〕顛:原作巔。巔即顛之俗字。顛,《説文》:“頂也。”即頭頂。毛:髮。《國語·齊語》:“班序顛毛。”以爲民紀統。注:“班,次也。序,列也。顛,頂也。毛,髮也。統,猶經也。言次列頂髮之白黑,使長幼有等,以爲治民之經。”此謂將俘囚依其髮色而分長幼排列。

    〔一七〕氈裘:胡人所穿毛織衣服。蒙茸:亂貌。《詩·旄丘》:“狐裘蒙戎。”《左傳·僖公五年》:“狐裘茸。”蒙戎、茸,蒙茸皆一聲之轉,義同。

    〔一八〕血食:此指胡人食牛羊肉。羶臊(sāo騷):腥味。

    〔一九〕漢將句:謂漢代將軍與哥舒翰相比,直如兒戲。《史記·絳侯世家》:周亞夫軍細柳,文帝先驅至,不得入。上至,又不得入。……既出軍門,羣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亚夫,可得而犯邪?”此借以贊揚哥舒翰。

    〔二〇〕秦人句:謂秦代戍邊,空勞士卒。以上十四句描寫破九曲凱旋後的盛況,并歌頌哥舒翰的功勳。

    〔二一〕洪河:大河,在臨洮所見者當是洮河。

    〔二二〕驚風:疾風。白蒿:《本草》:“葉粗於青蒿,從初生至枯,白於衆蒿。欲似艾者,所在有之。”

    〔二三〕雲屯:《芸盦羣書題記》作“屯雲”,誤。以下句“雪合”與之相對。屯,《廣雅·釋詁三》:“聚也。”

    〔二四〕遠戍:指遠處的戍樓。際天末:與天邊相接。

    〔二五〕邊烽:《芸盦羣書題記》作“邊峯”,誤。烽:《説文》:“烽燧,候表也,邊有警則舉火。”《後漢書·光武紀》:建武十二年十二月,“修熢燧”。注:“《前書音義》曰:‘邊方備警急,作高土臺,臺上作桔臯,桔臯頭有兜零,以薪草置其中,常低之,有寇,即燃火舉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積薪,寇至,即燔之,望其烟,曰燧。晝則燔燧,夜乃舉烽。’《廣雅》曰:兜零,籠也。”以上六句寫所見臨洮秋塞風光。

    〔二六〕逝將:《芸盦羣書題記》作“誓將”,音同而誤。逝:《詩·碩鼠》:“逝將去女。”《箋》云:“逝,往也。”心利逃:《莊子·讓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蓋其所本,謂名利皆忘。

    〔二七〕從英髦:謂追隨諸賢。髦,《爾雅·釋言》:“俊也。”注:“士中之俊,如毛中之髦。”此指幕下諸公。髦原作“旄”。

    〔二八〕飛鳴:喻才力。《史記·滑稽列傳》:“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殊倫:不相類。諸曹:幕府諸公。曹,官府辦事員。忝:有愧于。二句謂才力不能與人相比,係高適自謙自詞。

    〔二九〕燕頷句:謂自知立功封侯還須等待。《後漢書·班超傳》:“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頷”原作“鴿”,誤。

    〔三〇〕龍泉句:謂願持利器以自奮。龍泉,本是龍淵,寶劍名。《越絶書·外傳記寶劍》:“歐冶子、干將鑿茨山,洩其溪,取鐵英,作爲劍三枚: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曰工布。”唐人因避高祖諱,改“淵”爲“泉”。

    〔三一〕相士句:謂受知入幕感到慚愧。《史記·平原君列傳》:“勝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數,自以爲不失天下之士。”

    〔三二〕懷賢句:意謂願與諸賢共事。《詩·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脩我戈矛,與子同仇。”後人因稱同爲軍人曰同袍,唐人亦泛稱友朋。如許渾《曉發天井關寄李師晦》詩云:“逢秋正多感,萬里别同袍。”

    〔三三〕清論二句:謂在武威得與諸賢清談飲宴。清論:清談。揮麈(zhǔ主)尾:魏晉清談者執麈尾以助姿態。《世説新語·容止》:“王夷甫容貌整麗,妙於談玄,恒捉白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别。”乘酣:趁着濃厚的酒興。持蟹螯:謂持蟹下酒。二句謂一面高談闊論,一面以蟹佐酒。此暗用畢卓的故事。《世説新語·任誕》: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桮,拍浮酒池中,便足了此一生。”據此可知作者來河西是在秋季。

    〔三四〕此行句:謂此行難以酬答諸賢的盛情厚意。

    〔三五〕鬱陶:鬱悶而有憂思。

    〔三六〕微效:微小的報效,指入幕。儻:俗作倘。假使,如果。不遂:不成。

    〔三七〕辭佩刀:謂辭職告退。《晉書·王祥傳》:“吕虔有佩刀,工相之,以爲必登三公。……虔謂祥曰:卿有公輔之量,故以相與。”以上十六句抒懷寄幕府諸公。

    同李員外賀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一〕

    遥傳副丞相〔二〕,昨日破西蕃〔三〕。作氣羣山動〔四〕,揚軍大旆翻〔五〕。奇兵邀轉戰〔六〕,連弩絶歸奔〔七〕。泉噴諸戎血,風驅死虜魂〔八〕。頭飛攢萬戟〔九〕,面縛聚轅門〔一〇〕。鬼哭黄埃暮,天愁白日昏〔一一〕。石城與巖險〔一二〕,鐵騎皆雲屯〔一三〕。長策一言決〔一四〕,高蹤百代存〔一五〕。威稜懾沙漠〔一六〕,忠義感乾坤〔一七〕。老將黯無色〔一八〕,儒生安敢論〔一九〕。解圍憑廟算〔二〇〕,止殺報君恩〔二一〕。唯有關河渺〔二二〕,蒼茫空樹墩〔二三〕。

    〔一〕哥舒大夫:哥舒翰於天寶八載拔石堡城後,拜特進鴻臚員外卿,加攝御史大夫,故云。九曲:地名,在今青海貴德縣東河曲一帶,本唐地,屬廓州。睿宗景雲元年(七一〇),金城公主入吐蕃和親。“時楊矩爲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遺之,因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爲金城公主湯沐之所,矩遂奏與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頓兵畜牧,又與唐境接近,自是復叛,始率兵入寇。”(見《舊唐書·吐蕃傳》)吐蕃統治者以欺詐手段取得唐九曲後,在其地置獨山、九曲兩軍,並以此作爲進攻唐王朝的基地,給唐造成巨大的威脅和危害。因此哥舒翰於天寶十二載五月收復九曲,恢復唐的舊疆,解除吐蕃的侵略和威脅,其戰争性質是正義的,值得歌頌的。

    〔二〕副丞相:《漢書·百官公卿表》:“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銀印青綬,掌副丞相。”此指哥舒翰。

    〔三〕昨日:猶言前日。因收復九曲在五月,詩作於秋天。西蕃:吐蕃居西,故稱西蕃。

    〔四〕作氣:鼓氣,即誓師,動員。《左傳·莊公十年》:“一鼓作氣。”

    〔五〕揚軍:出兵,進軍。《吕氏春秋·必己》:“舟中之人盡揚幡入於河。”注:“揚,動也。”大旆翻:大旗飛揚。

    〔六〕奇兵句:謂以奇兵邀擊敵軍。

    〔七〕連弩句:謂以連弩斷其歸路。連弩:用機械連續射箭的弓。歸奔:敗逃的敵軍。

    〔八〕泉噴二句:極言戰争激烈,敵軍大量死亡。

    〔九〕頭:指敵頭。攢:聚。

    〔一〇〕面縛:背縛,縛手於背而面向前。轅門:《周禮·天官·掌舍》:“設車宫轅門。”注:“次車以爲藩,則仰車以其轅表門。”疏:“言仰車以其轅表門者,謂仰兩乘車轅相向以表門,故名爲轅門。”

    〔一一〕鬼哭二句:形容戰地的悽慘陰森。以上十二句歌頌唐軍士氣昂揚,所向無敵。

    〔一二〕石城:即石堡城,唐廓州州治。按:廓州,北周置,在今青海貴德縣,即澆河城。《寰宇記》謂之故廓州城。唐時移廓州理廣威縣,改爲寧塞郡,尋復爲廓州,在今巴燕縣南黄河北岸,本漢西羌所居石城地。與:《儀禮·士昏禮》云:“我與在。”注:“與,猶兼也。”

    〔一三〕鐵騎:精悍的部隊。雲屯:如雲之聚。

    〔一四〕長策:善策。一言決:由一言决定。言主將果斷。

    〔一五〕高蹤:猶言高勳。百代存:永存青史。

    〔一六〕威稜:威靈。《漢書·李廣傳》:“威稜憺乎鄰國。”注:“李奇曰:神靈之威曰稜。”懾:威懾,用武力使對方感到恐懼。沙漠:泛指西北少數民族地區。

    〔一七〕感乾坤:動天地。

    〔一八〕老將句:謂宿將相形之下暗然失色,猶言平淡無奇。

    〔一九〕儒生句:謂讀書人無法置議。論:讀平聲,音輪。

    〔二〇〕憑廟算:賴朝廷皇帝的謀略。《孫子·計篇》:“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注:“張預曰:古者興師命將,必致齋於廟,授以成算,然後遣之,故謂之廟算。”

    〔二一〕止殺句:謂以徹底解除邊患來報答君恩。以戰止戰,以殺止殺。此“止殺”猶言終止吐蕃入寇。即《九曲詞》所謂“青海只今將飲馬,黄河不用更防秋”之意。《晉書·刑法志》:“以殺止殺,重以全輕。”

    〔二二〕渺:遥遠空曠。

    〔二三〕蒼茫:無涯貌。空:盡。樹墩:亦作樹敦。《舊唐書·王子顔傳》:“父難得,……(天寶)九載,擊吐蕃,收五橋,拔樹敦城,補白水軍使。十三(當作十二)載,從收九曲,加特進。”《資治通鑑》天寶九載十二月,“關西遊弈使王難得擊吐蕃,克五橋,拔樹敦城,以難得爲白水軍使。”注:“樹敦城以古犬戎王樹惇名城,隋在吐谷渾界,唐在吐蕃界。”以上十二句贊頌哥舒翰指揮收復九曲的歷史功績。

    同吕判官從哥舒大夫破洪濟城迴登積石軍多福七級浮圖〔一〕

    塞口連濁河〔二〕,轅門對山寺。寧知鞍馬上〔三〕,獨有登臨事〔四〕。七級凌太清〔五〕,千崖列蒼翠。飄飄方寓目〔六〕,想像見深意〔七〕。高興殊未平,涼風颯然至〔八〕。拔城陣雲合〔九〕,轉旆胡星墜〔一〇〕。大將何英靈〔一一〕,官軍動天地〔一二〕。君懷生羽翼〔一三〕,本欲附騏驥〔一四〕。欵段苦不前〔一五〕,青冥信難致〔一六〕。一歌《陽春》後〔一七〕,三歎終自愧〔一八〕。

    〔一〕吕判官:吕諲。《舊唐書》本傳:“吕諲,蒲州河東人,志行修整,勤於學業。……隴右、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奏充度支判官,累兼衞佐、太子通事舍人。諲性謹守,勤於吏職,雖同僚追賞,而塊然視事,不離案簿,翰益親之。累兼虞部員外郎、侍御史。”《資治通鑑》:天寶十三載三月,“哥舒翰亦爲其部將論功。……翰又奏嚴挺之之子武爲節度判官,河東吕諲爲支度判官,前封丘尉高適爲掌書記。”又天寶十二載夏五月,“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擊吐蕃,拔洪濟、大漠門等城,悉收九曲部落。”注:“廓州西南百四十里有洪濟橋。”按:洪濟橋在青海東境河曲之地。唐初置金天軍於此。積石軍:《資治通鑑》:天寶元年正月,“置十節度經略使以備邊。……隴右節度使備禦吐蕃,統臨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門、寧塞、積石、鎮西十軍,綏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廓、洮、河之境,治鄯州。”注:“積石軍在廓州西百八十里。”七級:七層。浮圖:塔。

    〔二〕塞口:指積石軍要塞山口。濁河:指黄河。

    〔三〕鞍馬上:謂從軍出征。

    〔四〕登臨事:謂登多福寺浮圖。以上四句寫征途登塔。

    〔五〕凌:升,高出。太清:天空。

    〔六〕飄飄:輕舉貌。寓目:謂舉目遠眺。

    〔七〕想像:指預想收復洪濟城。見深意:看到了這場戰争的深刻意義。高興句:謂興致正高。

    〔八〕颯然:風聲。

    〔九〕拔城句:謂攻城時戰士奮勇進擊,如雲之合。

    〔一〇〕轉旆句:謂凱旋時敵寇已潰敗。《史記·天官書》:“昴曰髦頭,胡星也。”胡星墜:胡軍潰敗。

    〔一一〕大將:指哥舒翰。英靈:猶言英明。

    〔一二〕官軍句:謂唐軍奮勇戰,震天動地。以上十句寫登塔所見并想像破洪濟城的殊勳。

    〔一三〕君懷句:謂吕判官來到幕府,如生羽翼。懷:《爾雅·釋言》:“來也。”李白《駕去温泉宫後贈楊山人》:“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冥生羽翼。”

    〔一四〕本欲句:謂己本欲附騏驥而馳千里。《史記·伯夷列傳》:“顔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

    〔一五〕欵段句:謂己如駑馬,行遲不前。《後漢書·馬援傳》:“乘下澤車,御欵段馬。”注:“欵,猶緩也,言形段遲緩也。”

    〔一六〕青冥句:謂難於顯達,自致於青天之上。信:實。致:至。

    〔一七〕一歌句:謂吕判官詩品格甚高,如《陽春》《白雪》。

    〔一八〕三歎句:謂再三歎息,自愧弗如。歎:稱美。《禮記·郊特牲》:“孔子屢歎之。”注:“美此禮也。”疏:“數數歎美此禮。”以上六句贊美吕判官的詩作。

    塞下曲

    結束浮雲駿〔一〕,翩翩出從戎〔二〕。且憑天子怒〔三〕,復倚將軍雄。萬鼓雷殷地〔四〕,千旗火生風〔五〕。日輪駐霜戈〔六〕,月魄懸琱弓〔七〕。青海陣雲匝〔八〕,黑山兵氣衝〔九〕。戰酣太白高〔一〇〕,戰罷旄頭空〔一一〕。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一二〕,入朝明光宫〔一三〕。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一四〕。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一五〕。

    〔一〕結束:裝束。浮雲:馬名。《西京雜記》卷二:“文帝自代還,有良馬九匹,皆天下之駿馬也,一名浮雲,一名赤電,一名絶羣,一名逸驃,一名紫燕騮,一名緑璃驄,一名龍子,一名麟駒,一名絶塵,號爲九逸。”駿:駿馬。

    〔二〕翩翩:《易·泰》:“翩翩不富以其鄰。”向秀注:“翩翩,輕舉貌。”出從戎:去從軍。

    〔三〕天子怒:《孟子·梁惠王下》:“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四〕萬鼓句:言萬鼓齊鳴如雷動地。殷(yǐn隱):《詩·殷其靁》:“殷其靁。”傳:“殷,靁聲也。”司馬相如《上林賦》:“殷天動地。”殷作動詞用,震動之意。

    〔五〕千旗句:謂千旗翻動如火趁風。火,形容旌旗色紅如火。

    〔六〕日輪句:謂用霜戈揮日,日爲之停駐。此用魯陽揮戈事。《淮南子·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搆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爲之反三舍。”

    〔七〕月魄句:謂琱弓高張如月懸空。琱,借爲彫。《漢書·郊祀志》:“黼黻琱戈。”琱指刻有花紋。

    〔八〕青海句:謂青海四周戰雲密布。青海:在今青海省東北境。古曰鮮水,又曰西海、仙海,北魏始名青海。北魏時周千餘里,唐時尚八百里,海邊山巒環繞。匝(zā咂):周,滿。

    〔九〕黑山:即殺虎山,在今内蒙呼和浩特東南。此借用以對青海。兵氣衝:兵氣衝天。

    〔一〇〕戰酣句:謂太白星高縣,大戰正激烈進行。《史記·天官書》:“(太白)出高,用兵深吉。”《正義》:“《天官占》云:太白者,西方金之精,白帝之子,上公大將軍之象也。”

    〔一一〕戰罷句:謂戰畢胡軍已被消滅。旄頭:胡星。見前《同吕判官從哥舒大夫破洪濟城迴登積石軍多福七級浮圖》注〔一〇〕。

    〔一二〕畫圖句:謂畫像於麒麟閣上。見《信安王幕府詩》注〔二一〕。

    〔一三〕明光宫:《漢書·武帝紀》:“太初四年秋,起明光宫。”注:“師古曰:《三輔黄圖》云:在城中。《元后傳》云:成都侯商避暑借明光宫,蓋謂此。”按:《元后傳》注:“師古曰:《黄圖》云:明光宫在城内,近桂宫也。”此謂入朝天子。以上十六句抒寫出塞從戎,“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的豪情壯志。

    〔一四〕一經:一部經書。何足窮:那值得深入研究。窮,極,鑽研到極點。《北史·來護兒傳》:護兒初讀《詩》,至“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因捨書嘆曰:“大丈夫在世,會爲國滅賊,以取功名,安能區區專事筆硯也。”

    〔一五〕古人二句:謂有些古人不明此理,往往白首窮經而一無所成。以上四句以文士與從戎對比,説明當棄文就武,投筆從戎。

    九曲詞三首〔一〕

    其一

    許國從來徹廟堂〔二〕,連年不爲在壇場〔三〕。將軍天上封侯印〔四〕,御史臺中異姓王〔五〕。

    〔一〕九曲詞: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九十一:“《新唐書》曰:天寶中,哥舒翰攻破吐蕃洪濟、大莫等城,收黄河九曲,以其地置洮陽郡,適由是作《九曲詞》。”

    〔二〕許國:以身許國。徹廟堂:謂名聲彰徹朝廷。徹,《説文》:“通也。”《小爾雅·廣詁》:“達也。”《文選》顔延之《贈王太常》:“蓄寶每希聲,雖祕猶彰徹。”

    〔三〕連年句:謂連年出戰,不爲取大將之職。設壇場:所以拜大將。壇,底本作疆,注,一作壇。《史記·淮陰侯列傳》:漢王設壇場,將拜大將。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爲得大將。

    〔四〕將軍句:天寶十二載,哥舒翰進封涼國公,食實封三百户。

    〔五〕御史句:天寶八載,哥舒翰加攝御史大夫。十二載八月,以悉收九曲部落之功,賜翰爵西平郡王。異姓王:謂非李氏而封王。

    其二

    萬騎争歌《楊柳春》〔一〕,千場對舞繡騏驎〔二〕。到處盡逢歡洽事〔三〕,相看總是太平人〔四〕。

    〔一〕騎(jì計):騎兵,騎馬人。《楊柳春》:曲名。與下句“繡騏驎”相對。

    〔二〕繡騏驎:謂用錦繡做成的假麒麟。騏驎:通麒麟。舞麟麟,猶今舞獅之戲。

    〔三〕歡洽:歡樂適意。

    〔四〕太平人:過和平生活的人。

    其三

    鐵騎横行鐵嶺頭〔一〕,西看邏逤取封侯〔二〕。青海只今將飲馬〔三〕,黄河不用更防秋〔四〕。

    〔一〕鐵騎:穿鐵甲的騎兵。鐵嶺:泛指險固的關隘。

    〔二〕邏逤(suò唆,去聲):一作邏些,即今西藏自治區拉薩市,唐代吐蕃都城。《舊唐書·吐蕃傳上》:“其國都號爲邏些城。”此句意謂因滅吐蕃而取封侯。

    〔三〕青海:見上《塞下曲》注〔八〕。飲馬:謂九曲既已收復,吐蕃遠遁,青海成爲内湖,可以安然牧馬。

    〔四〕防秋:唐代吐蕃、回紇等少數民族常於秋高馬肥時入侵,因稱防邊爲防秋。《舊唐書·陸贄傳》:“又以河隴陷蕃已來,西北邊常以重兵守備,謂之防秋。”此句意謂黄河上游一帶邊患已除。

    送渾將軍出塞〔一〕

    將軍族貴兵且強,漢家已是渾邪王〔二〕。子孫相承在朝野〔三〕,至今部曲燕支下〔四〕。控弦盡用陰山兒〔五〕。登陣常騎大宛馬〔六〕。銀鞍玉勒繡蝥弧〔七〕,每逐嫖姚破骨都〔八〕。李廣從來先將士〔九〕,衞青未肯學孫吴〔一〇〕。傳有沙場千萬騎,昨日邊庭羽書至〔一一〕。城頭畫角三四聲,匣裏寶刀晝夜鳴〔一二〕。意氣能甘萬里去〔一三〕,辛勤判作一年行〔一四〕。黄雲白草無前後〔一五〕,朝建旌旄夕刁斗〔一六〕。塞下應多俠少年〔一七〕,關西不見春楊柳〔一八〕。從軍借問所從誰〔一九〕?擊劍酣歌當此時〔二〇〕。遠别無輕繞朝策〔二一〕,平戎早寄仲宣詩〔二二〕。

    〔一〕渾將軍:《資治通鑑》:天寶十三載三月,哥舒翰爲其部將論功的名單中有渾惟明,渾將軍,蓋即惟明。原爲皋蘭府都督,本年加雲麾將軍。

    〔二〕渾邪(yē耶)王:《史記·霍去病傳》:“其秋,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爲漢所破,亡數萬人,以驃騎之兵也。單于怒,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乃令驃騎將軍將兵往迎之。驃騎既渡河,與渾邪王衆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驃騎乃馳入,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衆渡河,降者數萬,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户,爲漯陰侯。”又“驃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及渾邪王以衆降數萬,遂開河西酒泉之地。”(亦見《匈奴傳》。)又《漢書·西域傳》云:“其後驃騎將軍擊破匈奴右地,降渾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築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復稍發徙民充實之,分置武威、張掖、敦煌,列四郡,據兩關焉。”《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渾氏出自匈奴渾邪王,隨拓跋氏徙河南(今内蒙古伊克昭盟,即河套地區。),因以爲氏。”《漁洋詩話》卷上云:“或問:‘詩工於發端,如何?’應之曰:高常侍‘將軍族貴兵且強,漢家已是渾邪王’是也。”

    〔三〕子孫句:謂其子孫世代相繼,或在朝爲官,或在野閒居。《舊唐書·渾瑊傳》:“高祖大俟利發渾阿貪支,貞觀中爲皋蘭州刺史,曾祖元慶、祖大壽、父釋之,皆代爲皋蘭都督。大壽,開元初歷左領衞中郎將、太子僕同正。釋之,少有武藝,從朔方軍,積戰功於邊上,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試太常卿、寧朔郡王。”

    〔四〕至今句:謂到現在他家所統帥的部隊仍在燕支山下。燕支山:見上《登百丈峯二首》其一注〔一〕。

    〔五〕控弦:引弓。此代指戰士。陰山:山名。起於内蒙古河套西北,綿延數千里,東與内興安嶺相接。漢武帝以前,匈奴常據陰山以侵掠漢邊。

    〔六〕大宛(yuān鴛)馬:《漢書·西域傳上》:“大宛國,王治貴山城。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里。……宛别邑七十餘城,多善馬,馬汗血,言其先天馬子也。”

    〔七〕銀鞍:以銀飾馬鞍。玉勒:以玉飾馬銜。蝥弧:《左傳·隱公十一年》:“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注:“蝥弧,旗名。”

    〔八〕逐:隨從。嫖姚:亦作剽姚。霍去病爲剽姚校尉。見上《薊門行五首》其一注〔七〕。此指哥舒翰。骨都:又《匈奴列傳》:“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户、左右骨都侯。”《集解》:“骨都,異姓大臣。”此指突厥大臣。

    〔九〕李廣句:謂李廣臨陣總是身先士卒。《史記·李將軍列傳》:“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爲圜陳外嚮,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一説李廣從來都與士卒同甘共苦,飲食先給將士。《李將軍列傳》又云:“廣之將兵,乏絶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爲用。”亦通。

    〔一〇〕衞青句:謂用兵自有方略。《史記·衞將軍驃騎列傳》:“天子嘗欲教之孫吴兵法。(霍去病)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孫、吴:孫武、吴起,春秋戰國時軍事家。《史記·孫子吴起列傳》:“太史公曰: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以上十句寫渾將軍的家世和將略。

    〔一一〕傳有二句:謂敵寇入侵,邊庭送來告急文書。

    〔一二〕匣裏句:謂敵至時連其武器也躍躍欲試。《太平御覽》卷三四六:“陶弘景《刀劒録》曰:南涼秃髮烏孤大初三年造一刀,狹小,長三尺五寸,青色。匠云:當作之時,夢見一人被朱衣,云:吾是太一神,故看爾作此刀,有敵至,刀必鳴。後落突厥可汗處。”

    〔一三〕意氣:氣概。甘:樂。

    〔一四〕判(pān潘):拚。割捨之辭,亦甘願之辭,猶今言豁出去之意。

    〔一五〕黄雲句:言天上黄雲暗澹,地上白草縱横。《漢書·西域傳》注:“師古曰:白草似莠而細,無芒,其乾熟時正白色,牛馬所嗜也。”無前後:無前無後,到處皆是。

    〔一六〕朝建句:朝樹旗幟以示軍盛,夕鳴刁斗以爲警戒。刁斗:見上《睢陽别暢大判官》注〔一九〕。

    〔一七〕塞下句:謂邊塞應多有遊俠少年。

    〔一八〕關西:謂玉門關以西。不見春楊柳:謂關外寒冷,雖逢春而不見楊柳發青。王之涣《涼州詞》云:“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與此同意。以上十句寫出塞。

    〔一九〕從軍句:用王粲《從軍詩》意。詩云:“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焉得久勞師。”曹操征張魯,張魯降,王粲作詩頌之。此借以比哥舒翰。

    〔二〇〕擊劍句:謂舞劍高歌於出征之時,極寫將士的忠勇奮發。

    〔二一〕無輕:不要輕視。繞朝策:繞朝,秦大夫。《左傳·文公十三年》:“(士會)乃行,繞朝贈之以策,曰:子無謂秦無人,吾謀適不用也。”注:“策,馬撾。臨别授之馬撾,並示己所策以展情。”

    〔二二〕平戎句:謂平定敵寇之後,望早寄祝捷之詩。仲宣:王粲字。其《從軍詩》云:“一舉滅獯虜,再舉服羌夷。西收邊地賊,忽若俯拾遺。”以上四句送行并祝早日凱旋。

    奉寄平原顔太守并序〔一〕

    初,顔公任蘭臺郎,與余有周旋之分〔二〕,而於詞賦特爲深知。洎擢在憲司〔三〕,而僕寓於梁宋。今南海太守張公之牧梁也〔四〕,亦謬以僕爲才,遂奏所製詩集於明主〔五〕,而顔公又作四言詩數百字并序〔六〕,序張公吹嘘之美〔七〕,兼述小人狂簡之盛〔八〕,遍呈當代羣英。況終不才,無以爲用;龍鍾蹭蹬〔九〕,適負知己。夫意所感,乃形於言,凡廿韻。

    皇皇平原守〔一〇〕,駟馬出關東〔一一〕。銀印垂腰下〔一二〕,天書在篋中〔一三〕。自承到官後〔一四〕,高枕揚清風〔一五〕。豪富已低首,逋逃還力農〔一六〕。始余梁宋間,甘予麋鹿同〔一七〕。散髮對浮雲,浩歌追釣翁。如何顧疵賤,遂肯偕窮通〔一八〕。耿介出憲司〔一九〕,慨然見羣公〔二〇〕。賦詩感知己〔二一〕,獨立争愚蒙〔二二〕。金石誰不仰〔二三〕,波瀾殊未窮〔二四〕。微軀枉多價〔二五〕,朽木慚良工〔二六〕。上將拓邊西〔二七〕,薄才忝從戎〔二八〕。豈論濟代心〔二九〕,願效匹夫雄〔三〇〕。驊騮滿長皂〔三一〕,弱翮依彫籠〔三二〕。行軍動若飛〔三三〕,旋旆信嚴終〔三四〕。屢陪投醪醉〔三五〕,竊賀銘山功〔三六〕。雖無汗馬勞,且喜沙塞空〔三七〕。去去勿復道,所思積深衷〔三八〕。一爲天崖客〔三九〕,三見南飛鴻〔四〇〕。應念蕭關外,飄颻隨轉蓬〔四一〕。

    〔一〕此詩今本《高常侍集》及《全唐詩》均失載,據伯三八六二敦煌《高適詩集》殘卷補。平原顔太守:即顔真卿,顔嘗爲平原郡太守。岑參有《送顔平原詩》,序云:“(天寶)十二年春,有詔補尚書十數公爲郡守,上親賦詩,觴羣公,宴於蓬萊前殿,仍贈以繒帛,寵餞加等,參美顔公是行,爲寵别章句。”《舊唐書·顔真卿傳》:“楊國忠怒其不附己,出爲平原太守。”按:平原郡:《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德州,天寶元年,改爲平原郡,治安德。按:在今山東省陵縣。

    〔二〕蘭臺郎:《舊唐書·職官志》:祕書省,龍朔改爲蘭臺。《顔魯公行狀》:“開元二十四年,吏部擢判入高等,授朝散郎、祕書省著作局校書郎。”按:著作局校書郎,正九品上。周旋之分:交游應酬之緣。

    〔三〕擢在憲司:謂顔真卿於天寶六載遷監察御史。《職官志》:御史臺設監察御史十員,正八品上。

    〔四〕南海太守張公:即張九臯,此時任南海太守。牧梁:爲宋州刺史。梁指睢陽。

    〔五〕奏所製詩集:張九臯於天寶八載之前曾進奏《高適詩集》。《封氏聞見記》卷三“制科”曰:“常舉外,復有通五經一史及進獻文章並上著述之輩,或付本司,或付中書考試,亦同制舉。”

    〔六〕顔公又作四言詩數百字并序:今亡佚。

    〔七〕吹嘘:稱道贊揚。

    〔八〕小人:高適自謙之謂。狂簡:《論語·公冶長》:“吾黨之小子狂簡。”《孟子·盡心》亦有此言,其注曰:“簡,大也。狂者進取大道,而不得其正者也。”

    〔九〕龍鍾:《唐音癸籤》卷二十四:“考《埤蒼》:躘踵,行不進貌,古字從省,躘因作龍,踵又借作鍾。此自有正解,何煩曲爲之説乎。”又言:“或云:龍鍾、潦倒,二合音也。龍鍾,切癃字;潦倒,切老字。”蹭蹬(cèng dèng):遭遇挫折。以上序寄詩緣由。

    〔一〇〕皇皇:《爾雅·釋詁》“皇皇,美也。”

    〔一一〕駟馬:一車四馬。古人駕車,皆用四馬,兩服兩驂,故謂之駟。關東:謂函谷關以東,此指德州平原郡。

    〔一二〕銀印:《後漢書·輿服志》注引《東觀書》曰:二千石以上皆銀印青綬。又《百官志》:“每郡置太守一人,二千石。”

    〔一三〕天書:詔書。

    〔一四〕承:奉,奉聞。

    〔一五〕高枕句:謂高卧而治。暗用漢代汲黯事。《漢書·汲黯傳》:“遷爲東海太守。黯學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静,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細苛。黯多病,卧閤内,不出,歲餘,東海大治。……召黯拜爲淮陽太守。……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陽政清。”

    〔一六〕逋逃句:謂流亡者歸農。以上八句歌頌顔真卿出守平原的美政。

    〔一七〕甘予句:甘與麋鹿爲伍。予通與。《廣韻·八語》:予,“郭璞云:予猶與也。”

    〔一八〕如何二句:謂何以顧念我這個有缺點而又卑賤的人,乃肯與之周旋,無窮通的差别。以上六句寫“顔公任蘭臺郎,與余有周旋之分”。

    〔一九〕耿介:正直守志而不趨附時勢。憲司:《舊唐書·職官志》:御史臺,龍朔二年改名憲臺。顔真卿天寶六載遷監察御史。

    〔二〇〕見羣公:即序言“遍呈當代羣英”。

    〔二一〕賦詩句:謂感激顔公作四言詩數百字爲己揚名。

    〔二二〕獨立句:謂顔公獨自爲己援引。争:《説文》:“引也。”愚蒙:高適自謙之詞。

    〔二三〕金石句:謂顔公詩并序可勒諸金石,文章誰不欽仰。

    〔二四〕波瀾句:謂文章深廣浩瀚。

    〔二五〕微軀句:謂己錯蒙過高的獎掖。

    〔二六〕朽木句:謂己如不可雕的朽木愧對良工。《論語·公冶長》:“朽木不可雕也。”以上八句感謝顔公爲御史時爲己作詩並序遍呈當代羣英。

    〔二七〕上將句:謂哥舒翰爲隴右河西節度使,破吐蕃,悉收黄河九曲。

    〔二八〕薄才句:謂己入哥舒翰幕從軍出征。

    〔二九〕豈論句:豈敢説有濟世之心。

    〔三〇〕願效句:謂己只不過是願盡匹夫之勇而已。

    〔三一〕驊騮句:謂幕下皆豪傑之士。驊騮:以駿馬喻豪傑。皂:櫪,養馬之所。

    〔三二〕弱翮句:謂己如弱翮之鳥不能高舉,只是依倚於雕籠之中。

    〔三三〕行軍句:謂進攻神速。

    〔三四〕旋旆句:謂即使凱旋時也軍陣嚴整。《穀梁傳·莊公八年》:“兵事以嚴終。”注:“以嚴整終事。”信:誠,實。

    〔三五〕屢陪句:謂曾經屢次從哥舒翰出征。投醪:《太平御覽》卷八四五:“《黄石公記》曰:昔者良將用兵,人有饋一簞醪者,使投之於河,令將士迎流而飮之。夫一簞醪不能味一河水,三軍思爲之死,以滋味及之也。”

    〔三六〕竊賀句:謂參加了祝捷。銘山功:《後漢書·竇憲傳》:“(憲)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大破之,虜衆崩潰,單于遁走,遂臨私渠比鞮海,……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餘里,刻石勒功,紀漢威德,令班固作銘。”

    〔三七〕雖無二句:謂己雖無汗馬之勞,但對邊境空無敵軍感到喜悦。以上十二句寫己入隴右河西幕從軍後參加收復九曲戰役的喜悦。

    〔三八〕所思:所想念的人,此指顔公。積深衷:積於内心。

    〔三九〕天崖:當作天涯,謂至河西。

    〔四〇〕三見句:謂已歷三個秋季。高適於天寶十二載夏至河西,則“三見南飛鴻”,當爲天寶十四載秋,即此詩之寫作時間。或謂張九臯以天寶十四載四月二十日卒(見《全唐文》蕭昕《張公神道碑》)詩當作於張公生前。按:張公卒於洛陽,高適在河西,恐路途遥遠,未知之耳。

    〔四一〕應念二句:謂顔公應念我於蕭關之外仍蓬轉無定。蕭關:地名,在寧夏固原縣東南。以上六句寫寄詩時的相思之情。

    見薛大臂鷹作〔一〕

    寒楚十二月〔二〕,蒼鷹八九毛〔三〕。寄言燕雀莫相啅〔四〕,自有雲霄萬里高〔五〕。

    〔一〕薛大:未詳。臂鷹:立鷹於臂上。《後漢書·梁冀傳》:“又好臂鷹走狗騁馬鬭雞。”

    〔二〕寒楚句:謂嚴寒十二月。楚,盛。《戰國策·秦策》:“不韋使楚服而見。”注:“楚服,盛服。”

    〔三〕蒼鷹:黑鷹。八九毛:謂羽毛凋零。

    〔四〕燕雀:小鳥。《史記·陳涉世家》:“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以燕雀比喻庸人。啅:與啄通。杜甫《落日》:“啅雀争枝墜,飛蟲滿院遊。”《舊唐書·高適傳》:“兵罷,李輔國惡適敢言,短於上前,乃左授太子詹事。”燕雀當指李輔國。相啅:謂讒毁。

    〔五〕自有句:謂終當目致於萬里青天之上。高適《送桂陽孝廉》云:“他日雲霄萬里人。”與此同意。

    赴彭州山行之作〔一〕

    峭壁連崆峒〔二〕,攢峰疊翠微〔三〕。鳥聲堪駐馬,林色可忘機〔四〕。怪石時侵徑〔五〕,輕蘿乍拂衣〔六〕。路長愁作客,年老更思歸〔七〕。且悦巖巒勝〔八〕,寧嗟意緒違〔九〕。山行應未盡〔一〇〕,誰與玩芳菲〔一一〕?

    〔一〕高適於乾元二年(七五九)五月出爲彭州(今四川彭縣)刺史。自長安至彭州皆大山,綿亘不斷。

    〔二〕峭壁:山勢高陡如壁。崆峒:山名,在甘肅省平涼縣西。

    〔三〕攢峰:聚集的山峰。疊:重疊。翠微:山氣青葱。

    〔四〕鳥聲二句:寫山行勝境。鳥聲悦耳,樹色清心。忘機:言與世無争,心無機巧。

    〔五〕怪石句:謂路旁時見怪石兀出。

    〔六〕輕蘿句:謂女蘿翠蔓牽拂人衣。女蘿,一名松蘿。《詩·頍弁》:“蔦與女蘿,施于松柏。”乍:忽然。以上六句寫山行景物。

    〔七〕路長二句:唐朝重京官,輕地方官,故有此感。時高適年已五十八歲,故曰年老。

    〔八〕且悦句:承上文首六句。巖巒勝:峯巒之美。

    〔九〕寧嗟句:承上文路長二句。寧嗟:豈歎。意緒違心意不順。

    〔一〇〕山行句:點題山行。應未盡:尚未到彭州,仍在途中。

    〔一一〕誰與句:謂無人共賞風物之美。芳菲:花草香美貌,此指自然景物。以上六句抒懷。

    同鮮于洛陽於畢員外宅觀畫馬歌〔一〕

    知君愛鳴琴〔二〕,仍好千里馬〔三〕。永日恒思單父中〔四〕,有時心到宛城下〔五〕。遇客丹青天下才〔六〕,白生胡雛控龍媒〔七〕。主人娱賓畫障開〔八〕,只言騏驥西極來〔九〕。半壁勢不住〔一〇〕,滿堂風飄颯然度〔一一〕。家僮愕視欲先鞭〔一二〕,櫪馬驚嘶還屢顧〔一三〕。始知物妙皆可憐〔一四〕,燕昭市駿豈徒然〔一五〕。縱令剪拂無所用〔一六〕,猶勝駑駘在眼前〔一七〕。

    〔一〕鮮于洛陽:鮮于叔明。《新唐書·李叔明傳》:“本鮮于氏,世爲右族,兄仲通。……乾元中,除司勳員外郎,……遷司門郎中。東都平,拜洛陽令,招徠遺民,號能吏。”畢員外:名未詳。

    〔二〕知君句:意謂愛好宓子賤鳴琴而治單父,以寬仁爲政。

    〔三〕仍好句:謂兼喜千里馬的神駿。

    〔四〕永日句:承首句。永日:長日。

    〔五〕有時句:承次句。宛城:大宛城。見上《送渾將軍出塞》注〔六〕。以上四句贊鮮于叔明能行仁政,又好駿馬,爲下文觀畫馬張本。

    〔六〕遇客句:謂遇到一位繪畫的高手。丹青:指繪畫。畫以丹青着色,故以代稱。《晉書·顧愷之傳》:“尤善丹青,圖寫特妙。”天下才:猶言一代高手。

    〔七〕白生胡雛:指無髯的年輕胡人。控:引。龍媒:駿馬。《漢書·禮樂志》:“天馬徠,龍之媒。”注:“應劭曰:言天馬者,乃神龍之類,今天馬已來,此龍必至之效也。”後世因稱駿馬爲龍煤。此句寫畫。

    〔八〕主人:指畢員外。賓:指鮮于洛陽及己。畫障開:展開畫幅。障,屏風之類。

    〔九〕騏驥:千里馬。西極來:《漢書·禮樂志》:《郊祀歌·天馬十》:“天馬徠,從西極。”西極,謂西域極遠之地。

    〔一〇〕半壁:半牆。謂畫障張在牆上。(cān tán驂潭)《玉篇》:驅走。《廣韻》:走貌。《文選》左思《吴都賦》:“翋。”注:“相隨驅逐衆多貌。”勢不住:謂馳驅之勢飛動不止。

    〔一一〕滿堂風飄:滿屋感到風起。颯然:風聲。度:與渡通,過。

    〔一二〕愕視:驚視。欲先鞭:謂想先騎之而馳。

    〔一三〕櫪馬:櫪上的馬。驚嘶:謂見之而驚動嘶鳴,以爲真馬。以上八句寫觀畫馬。

    〔一四〕物妙:神妙之物。可憐:可愛。《爾雅·釋詁》:“憐,愛也。”

    〔一五〕燕昭市駿:《戰國策·燕策》:“郭隗先生曰:‘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於君曰:請求之。遣之三月,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骨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得死馬而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爲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能期年千里馬之至者三。今王誠欲致士,先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於隗者乎,豈遠千里哉?’於是(燕)昭王爲隗築宫而師之。”豈徒然:謂非平白無故,而是有道理的。

    〔一六〕剪拂:《文選》劉峻《廣絶交論》:“剪拂使其長鳴。”注:“湔祓、剪拂,音義同也。”謂洗去汙穢。

    〔一七〕駑駘(nú tái奴台):劣馬,喻庸才。二句謂畫中的千里馬雖無實用,但神駿可愛,總勝于駑馬在前。以上四句抒情,結出愛賢主題。

    同河南李少尹畢員外宅夜飲時洛陽告捷遂作春酒歌〔一〕

    故人美酒勝濁醪〔二〕,故人清詞合《風》《騷》〔三〕。長歌滿酌惟吾曹〔四〕,高談正可揮麈毛〔五〕。半醉忽然持蟹螯〔六〕。洛陽告捷傾前後〔七〕,武侯腰間印如斗〔八〕。郎官無事時飲酒〔九〕。杯中緑蟻吹轉來〔一〇〕,甕上飛花拂還有〔一一〕。前年持節將楚兵〔一二〕,去年留司在東京〔一三〕。今年復拜二千石〔一四〕。盛夏五月西南行〔一五〕。彭門劍門蜀山裏〔一六〕,昨逢軍人劫奪我,到家但見妻與子。賴得飲君春酒數十杯〔一七〕,不然令我愁欲死。

    〔一〕河南:河南府,治所在今河南洛陽市。李少尹:李峴。峴曾任河南少尹(府尹佐僚,協助府尹通判府事)。洛陽告捷:《資治通鑑》:“乾元二年(七五九)九月,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陽,命諸郡太守各將兵三千從己向河南,分爲四道,……會于汴州。……(李)光弼還東京。……光弼夜至河陽。……冬十月,史思明引兵攻河陽。……光弼連颭其旗,諸將齊進致死,呼聲動天地,賊衆大潰,斬首千餘級,捕虜五百人,溺死者千餘人,周摯以數騎遁去,擒其大將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節度使安太清走保懷州。思明不知摯敗,尚攻南城,光弼驅俘囚臨河示之,乃遁。”春酒:《詩·七月》:“爲此春酒,以介眉壽。”傳:“春酒、凍醪也。”按:周正月建子,即農曆十一月。周人于農曆十月造酒,十一月用之,謂之春酒。

    〔二〕故人:指畢氏。濁醪:濁酒。

    〔三〕故人:指李氏。清詞:清雅的詩歌。《風》、《騷》:《國風》、《離騷》。此指《詩經》和《楚辭》。合《風》《騷》謂符合《詩經》與《楚辭》的精神。

    〔四〕吾曹:吾輩。《史記·黥布列傳》:“率其曹偶。”《索隱》:“曹,輩也。”

    〔五〕麈毛:即麈尾,晉代士流常執以清談。《晉書·孫盛傳》:“(盛)博學,善言名理。於時殷浩擅名一時,與抗論者,惟盛而已。盛嘗詣浩談論,對食,奮擲麈尾,毛悉落飯中。”

    〔六〕蟹螯:蟹鉗。此用畢卓事,見上《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因書即事寄河西隴右幕下諸公》注〔三三〕。

    〔七〕洛陽句:謂此次洛陽大捷是戰亂以來空前的勝利。傾:壓倒。

    〔八〕武侯句:謂李少尹腰佩如斗金印。武侯:諸葛亮。此借指李少尹。《三國志·諸葛亮傳》:亮卒,詔策曰:“贈君丞相武鄉侯印綬,謚君爲忠武侯。”印如斗:《世説新語·尤悔》:“周(顗)曰:今年殺諸賊奴,當取金印如斗大繫肘後。”

    〔九〕郎官:指畢員外。唐代員外郎稱郎官,見《唐郎官石柱題名》。

    〔一〇〕杯中句:謂酒滓上浮如蟻,吹去又復來。謝朓《在郡卧病呈沈尚書》:“緑蟻方獨持。”注:“《釋名》曰:酒有汎齊,浮蟻在上汎汎然。”

    〔一一〕甕上句:謂酒甕上酒花拂去又出現。酒花:酒沫。二句形容酒美。以上十句寫三人夜飲祝捷。

    〔一二〕前年句:高適於至德元載(七五六)十二月以兼御史中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將兵討永王璘,次年駐節揚州,直到乾元元年四月始離任。

    〔一三〕去年句:謂乾元元年(七五八)貶官太子少詹事,留司洛陽。唐人謂分司東都者爲留司。

    〔一四〕今年句:謂今年出爲彭州刺史。《漢書·百官公卿表》:刺史,秩二千石。

    〔一五〕盛夏句:謂五月西南行入川赴彭州任。以上四句自述三年經歷。

    〔一六〕彭門:彭門山。在四川彭縣西北,兩峯對立如闕,名天彭門。劍門:劍門山,一名大劍山,在四川劍閣縣北,即古梁山也。又有小劍山,與大劍山相連。此句謂在從劍門向彭門的蜀山中行進。

    〔一七〕賴得:賴能。劉淇《助字辨略》:“得,能也。《世説》:‘苟子不得答而去。’”以上五句寫赴彭州時路遇劫奪後以飲酒解愁。

    贈杜二拾遺〔一〕

    傳道招提客〔二〕,詩書自討論〔三〕。佛香時入院〔四〕,僧飯屢過門〔五〕。聽法還應難〔六〕,尋經剩欲翻〔七〕。草《玄》今已畢,此外復何言〔八〕?

    〔一〕杜二拾遺:杜甫。杜於至德二載拜左拾遺。乾元二年(七五九)十二月至成都,高適時任彭州刺史,贈詩問訊。拾遺:《舊唐書·職官志》:“門下省,左拾遺二員,從八品上。掌供奉諷諫,扈從乘輿。凡發令舉事,有不便於時、不合于道,大則廷議,小則上對。若賢良之遺滯於下,忠孝之不聞于上,則係其事狀而薦言之。”

    〔二〕招提:《僧輝記》:“招提者,梵言拓鬭提奢,唐言四方僧物。但傳筆者訛‘拓’爲‘招’,去‘鬭奢’留‘提’字,即今十方住持寺院耳。”杜甫初居浣花溪寺,故云招提客。

    〔三〕討論:研究。論讀平聲。

    〔四〕佛香句:謂供佛的香煙時常飄入院中。

    〔五〕僧飯句:謂寺僧的飯食屢次送到門前。過:讀平聲。

    〔六〕聽法句:謂聽講佛法時還應提出質問。《高僧傳》卷四:“支遁講《維摩經》,遁通一義,衆人咸謂(許)詢無以厝難。詢每設一難,亦謂遁不能復通。”難讀去聲,問難、詰問駁辨之意。

    〔七〕尋經句:仇兆鰲注此詩云:“《廬山記》:謝靈運即遠公寺翻《涅槃經》;名其臺曰翻經臺。翻者,委曲敷衍之意,非翻譯也。”此句意謂尋討佛理更欲推衍諸經。剩:更。

    〔八〕草《玄》二句:謂草罷《太玄》以後,更有何著作?《玄》:《太玄》,漢揚雄著。《漢書·揚雄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附

    酬高使君相贈杜甫

    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禄米,鄰舍與園蔬。雙樹容聽法,三車肯載書。草《玄》吾豈敢,賦或似相如。

    仇兆鰲注云:“此詩逐聯分答,與高詩句句相應。空房客舍,見無詩書可討。隣友供給,見非取資僧飯。但容聽法,則不能設難。未肯載書,亦何處翻經乎?末則謝草《玄》而居作賦,言詞人不敢擬《經》也。”

    酬裴員外以詩代書〔一〕

    少時方浩蕩〔二〕,遇物猶塵埃〔三〕。脱略身外事〔四〕,交遊天下才〔五〕。單車入燕趙〔六〕,獨立心悠哉〔七〕。寧知戎馬間〔八〕,忽展平生懷〔九〕。且欣清論高,豈顧夕陽頹〔一〇〕。題詩碣石館〔一一〕,縱酒燕王臺〔一二〕。北望沙漠垂〔一三〕,漫天雪皚皚〔一四〕。臨邊無策略,覽古空徘徊。樂毅吾所憐,拔齊翻見猜〔一五〕。荆卿吾所悲,適秦不復迴〔一六〕。然諾多死地,公忠成禍胎〔一七〕。與君從此辭〔一八〕,每恐流年催〔一九〕。如何俱老大,始復忘形骸〔二〇〕。兄弟真二陸〔二一〕,聲名連八裴〔二二〕。乙未將星變〔二三〕,賊臣候天災〔二四〕。胡騎犯龍山〔二五〕,乘輿經馬嵬〔二六〕。千官無倚著〔二七〕,萬姓徒悲哀〔二八〕。誅吕鬼神動,安劉天地開〔二九〕。奔波走風塵,倏忽值雲雷〔三〇〕。擁旄出淮甸,入幕徵楚材。誓當剪鯨鯢,永以竭駑駘〔三一〕。小人胡不仁,讒我成死灰〔三二〕。賴得日月明,照耀無不該〔三三〕。留司洛陽宫,詹府唯蒿萊〔三四〕。是時掃氛祲〔三五〕,尚未殲渠魁〔三六〕。背河列長圍〔三七〕,師老將亦乖〔三八〕。歸軍劇風火〔三九〕,散卒争椎埋〔四〇〕。一夕瀍洛空〔四一〕,生靈悲曝腮〔四二〕。衣冠投草莽〔四三〕,予欲馳江淮〔四四〕。登頓宛葉下〔四五〕,棲遑襄鄧隈〔四六〕。城池何蕭條,邑屋更崩摧。縱横荆棘叢,但見瓦礫堆。行人無血色,戰骨多青苔〔四七〕。遂除彭門守〔四八〕,因得朝玉階〔四九〕。激昂仰鵷鷺〔五〇〕,獻替欣鹽梅〔五一〕。驅傳及遠蕃〔五二〕,憂思鬱難排〔五三〕。罷人紛争訟〔五四〕,賦税如山崖〔五五〕。所思在畿甸〔五六〕,曾是魯宓儕〔五七〕。自從拜郎官〔五八〕,列宿焕天街〔五九〕。那能訪遐僻〔六〇〕,還復寄瓊瓌〔六一〕。金玉本高價〔六二〕,塤篪終易諧〔六三〕。朗詠臨清秋,涼風下庭槐〔六四〕。何意寇盜間〔六五〕,獨稱名義偕〔六六〕。辛酸陳侯誄〔六七〕,歎息季鷹杯〔六八〕。白日屢分手〔六九〕,青春不再來〔七〇〕。卧看中散論〔七一〕,愁憶太常齋〔七二〕。酬贈徒爲爾〔七三〕,長歌還自咍〔七四〕。

    〔一〕裴員外:裴霸。此詩自叙生平及與裴霸的交誼。觀其寫生平經歷止於彭州刺史,知詩當作於彭州任上。

    〔二〕浩蕩:狂放不拘。《楚辭·河伯》:“心飛揚兮浩蕩。”注:“浩蕩,志放貌。”

    〔三〕遇物句:言對功名富貴等身外物猶如塵灰微不足道。

    〔四〕脱略:擺脱。《晉書·謝尚傳》:“脱略細行,不爲流俗之事。”身外事:即流俗之事。

    〔五〕天下才:海内俊傑。

    〔六〕單車:隻身。入燕趙:指到薊北出塞事。

    〔七〕悠哉:曠遠之貌。

    〔八〕戎馬:兵馬。

    〔九〕忽展句:謂忽然得與裴相聚。展:開。

    〔一〇〕豈顧:不顧。夕陽頽:日落。頽,墜。

    〔一一〕碣石館:《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騶衍)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宫。”《正義》:“碣石宫在幽州薊縣西三十里寧臺之東。”按:在今北京市豐臺西。

    〔一二〕縱酒:暢飲。燕王臺:《文選》孔融《論盛孝章書》:“昭王築臺以尊郭隗。”《水經注·易水》:“陂北十餘步有金臺,臺上東西八十許步,南北如減。北有小金臺。……訪諸耆舊,咸言昭王禮賓,廣延方士,至如郭隗、樂毅之徒,鄒衍劇辛之儔,宦遊歷説之民,自遠而居者多矣。”按:臺在今河北易縣東南易水上。

    〔一三〕沙漠垂:指東北的沙漠邊界。垂:《説文》:“遠邊也。”即今“陲”字。

    〔一四〕漫天句:謂滿天大雪。漫:滿。皚皚(ái捱):《説文》:“霜雪之白也。”

    〔一五〕樂毅二句:《史記·樂毅列傳》:“諸侯害齊湣王之驕暴,皆争合從,與燕伐齊。樂毅還報。燕昭王悉起兵,使樂毅爲上將軍。趙惠文王以相國印授樂毅,樂毅於是并護趙、楚、韓、魏、燕之兵以伐齊,破之濟西。諸侯兵罷歸,而燕軍樂毅獨追至於臨菑。齊湣王之敗濟西,亡走保於莒。樂毅獨留徇齊。齊皆城守,樂毅攻入臨菑,盡取齊寶財物祭器輸之燕。……樂毅留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餘城,皆爲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會燕昭王死,子立爲燕惠王,……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誅,遂西降趙。”見猜:被疑忌。

    〔一六〕荆卿二句:《史記·刺客列傳》:“荆軻者,衞人也。……而之燕,燕人謂之荆卿。……頃之未發,太子(丹)遲之,疑其改悔,乃復請曰:‘日已盡矣,荆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武陽。’荆軻怒,……遂發,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又前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於是荆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遂至秦,……(荆)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遂拔劍以擊荆軻,斷其左股。荆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銅柱。……於是左右既前殺荆軻。”

    〔一七〕然諾二句:上句承前荆卿事,下句承前樂毅事。多死地:多導致死亡的結果。成禍胎:成爲災禍産生的根苗。《漢書·枚乘傳》:“福生有基,禍生有胎。”注:“服虔曰:基,胎,皆始也。”

    〔一八〕從此辭:從此離别。

    〔一九〕流年催:時光易逝。流年,謂歲月如流。催,促迫。

    〔二〇〕忘形骸:謂心心相印,不拘形迹。此句謂纔又得到相遇忘形的機會。

    〔二一〕兄弟句:謂裴霸兄弟真如晉代的陸機、陸雲。二陸:《晉書·陸雲傳》:“少與兄機齊名雖文章不及機而持論過之,號曰二陸。”李華《三賢論》曰:“河東裴騰士舉,朗邁真直;弟霸士會,峻清不雜。”

    〔二二〕八裴:《世説新語·品藻》:“正始中人士比論,……又以八裴比八王:裴徽方王祥,裴楷方王夷甫,裴康方王綏,裴綽方王澄,裴瓚方王敦,裴遐方王導。裴頠方王戎,裴邈方王玄。”此指裴霸父輩兄弟八人。《舊唐書·裴寬傳》:“寬性友愛,弟兄多宦達,子姪亦有名稱,於東京立第同居,八院相對,甥姪皆有休憩所,擊鼓而食,當世榮之。……兄弟八人,皆明經及第,入臺省、典郡者五人。”按:裴霸係裴寬之姪。《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一上》:“南來吴裴”裴寬兄岐州刺史裴卓二子:“騰,户部郎中,霸,吏部員外郎。”《唐郎官石柱題名》載裴霸任吏部員外郎、金部員外郎。以上二十八句回憶少時北遊燕趙,與裴霸相遇結交的經歷。

    〔二三〕乙未:天寶十四載,公元七五五年。將星變:謂安禄山叛亂。

    〔二四〕賊臣句:謂安禄山伺機而動。

    〔二五〕胡騎:謂范陽安禄山的軍隊。《資治通鑑》:“天寶十四載十一月,禄山發所部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凡十五萬衆,號二十萬,反於范陽。”龍山:長安龍首山。《水經注·渭水》:“山長六十餘里,頭臨渭水,尾達樊川,頭高二十丈,尾漸下,高五六丈。”漢唐均建城郭宫殿於其上。犯龍山,即指進犯長安。

    〔二六〕乘輿:指唐玄宗的車駕。馬嵬:馬嵬坡、馬嵬驛,在今陝西省興平縣西二十五里。《舊唐書·玄宗紀》:天寶十五載六月丙申(十四日),次馬嵬驛。

    〔二七〕千官句:謂滿朝文武官員皆無所依附。《玄宗紀》又云:乙未(十三日)“凌晨,(玄宗)自延秋門出,微雨霑濕,扈從惟宰相楊國忠、韋見素、内侍高力士及太子、親王,妃主、皇孫已下,多從之不及。”

    〔二八〕萬姓:百姓,人民。

    〔二九〕誅吕二句:謂陳玄禮誅楊國忠一門,猶如西漢周勃之誅吕産、吕禄,使國家重得安寧。舊書《玄宗紀》:“丙申,次馬嵬驛,諸衞頓軍不進。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奏曰:‘逆胡指闕,以誅國忠爲名,然中外羣情,不無嫌怨。今國步艱阻,乘輿震蕩,陛下宜徇羣情,爲社稷大計,國忠之徒,可置之于法。’會吐蕃使二十一人遮國忠告訴於驛門,衆呼曰:‘楊國忠連蕃人謀逆!’兵士圍驛四合,及誅國忠、魏方進一族,兵猶未解。上令高力士詰之,回奏曰:‘諸將既誅國忠,以貴妃在宫,人情恐懼。’上即命力士賜貴妃自盡。”誅吕:《史記·絳侯世家》云:“高后崩,吕禄以趙王爲漢上將軍,吕産以吕王爲漢相國,秉漢權,欲危劉氏。勃爲太尉,不得入軍門,陳平爲丞相,不得任事。於是勃與平謀,卒誅諸吕,而立孝文帝。”(亦見《史記·吕后本紀》)安劉:《高祖本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

    〔三〇〕奔波二句:謂潼關之敗,適自駱谷西馳,奔赴行在,及河池郡(今陝西鳳縣)謁見玄宗。至成都,由侍御史擢爲諫議大夫。又以切諫玄宗以諸王分鎮事爲肅宗賞識。雲雷:《易·屯》:“雲雷屯,君子以經綸。”注:“君子經綸之時。”

    〔三一〕擁旄四句:指出任淮南節度使事。《舊唐書·高適傳》:“永王叛,肅宗聞其論諫有素,召而謀之。適因陳江東利害,永王必敗。上奇其對,以適兼御史大夫(當作御史中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高適《謝上彭州刺史表》中云:“比逆亂侵軼,淮楚震驚,遂兼節制之權,空忝腹心之寄,銜命感激,思効駑駘。”剪:滅。鯨鯢(ní倪):《左傳·宣公十二年》:“取其鯨鯢而封之。”注:“鯨鯢,大魚名,以喻不義之人,吞食小國。”此指永王璘。竭:盡。駑駘:劣馬,高適自喻,謂盡微薄之力。

    〔三二〕小人二句:即高適《謝上彭州刺史表》所云“俄塵聖聽,果速官謗;實謂死亡可待,流竄在兹”。小人:指李輔國。胡不仁:何等不仁。《舊唐書》本傳:“李輔國惡適敢言,短於上前。”

    〔三三〕賴得二句:謂靠着皇恩普照。即《謝上彭州刺史表》所云“陛下弘覆載之恩,明日月之鑒。”該:借爲賅。包,兼備。《楚辭·招魂》:“招具該備。”注:“該亦備也。”

    〔三四〕留司二句:謂左授太子少詹事。按大都督府長史從三品,太子少詹事正四品上,降官一階。洛陽宫:即洛陽。太宗貞觀六年(六三二)曾號洛陽宫。唯蒿萊:唯見荒蕪雜草。言詹事府衙門殘破不堪。

    〔三五〕掃氛祲(jìn浸):掃除敵寇。氛祲:妖氣。

    〔三六〕尚未句:謂其首領安慶緒、史思明尚未消滅。渠魁:大頭目。《書·胤征》:“殲厥渠魁。”

    〔三七〕背河句:謂安慶緒逃至鄴城(今河南安陽市),還據有七郡六十餘城,乾元元年(七五八),肅宗命郭子儀等九節度使合兵討之,圍鄴城築壘再重,穿塹三重,壅漳水灌之。經冬涉春,安慶緒堅守,以待史思明來援。

    〔三八〕師老句:謂九節度師圍攻鄴城,經久不克,士氣低落,將領亦不協同。至乾元二年二月,史思明自魏州引兵救鄴城,不時抄掠,官軍乏食,人思自潰。三月壬申(初六)與思明決戰,忽起大風,吹沙拔木,天地皆黑,不辨方向,官軍與賊軍各自潰散。官軍戰馬萬匹,惟存三千。甲仗十萬,遺棄殆盡。子儀以朔方軍斷河陽橋,保東京。將亦乖:諸將不和。史稱肅宗以子儀、光弼皆元勳,難相統屬,不置元帥,故諸將不能協同一致。

    〔三九〕歸軍句:謂官軍敗退奔逃甚於避火。歸軍:退兵,敗兵。

    〔四〇〕散卒:潰散的士卒。椎埋:《史記·酷吏列傳》:“少時,椎埋爲姦。”《集解》:“徐廣曰:椎殺人而埋之。或謂發冢。”《資治通鑑》云:“諸節度各潰歸本鎮,士卒所過剽掠,吏不能止。”

    〔四一〕一夕句:謂洛陽一帶被洗劫一空。瀍洛:瀍水、洛水,此指洛陽地區。

    〔四二〕生靈:平民。曝腮:《文選》謝朓《觀朝雨》:“乘流畏曝腮。”注:“《三秦記》曰:河津一名龍門,兩傍有山,水陸不通,龜魚莫能上。江海大魚,薄集龍門下,上則爲龍;不得上,曝鰓水次也。”此以失水之魚比民之困頓欲絶。

    〔四三〕衣冠:謂士紳。投草莽:逃入荒野。

    〔四四〕予欲句:予,高適自謂。馳江淮:奔往江淮地區。

    〔四五〕登頓:見上《使青夷軍入居庸三首》之二注〔一〕。宛:今河南南陽市。葉:今河南葉縣。

    〔四六〕棲遑:急迫惶遽貌。襄鄧:今湖北襄陽及河南鄧縣。《資治通鑑》:“東京士民驚駭,散奔山谷。留守崔圓、河南尹蘇震等官吏,南奔襄鄧。”

    〔四七〕城池以下六句:寫鄴城兵敗,亂兵剽掠,人民流離,白骨遍野的慘狀。自“背河列長圍”以下至此,描寫鄴城之敗。這是當時第一篇反映這一事件的詩作,值得重視。

    〔四八〕遂除句:謂遂任彭州刺史。除:指除去故官,就任新官,即拜官。

    〔四九〕因得句:謂因此得朝見肅宗。玉階:玉石砌的臺階,常指宫殿或朝廷。

    〔五〇〕仰鵷鷺:仰望朝臣。鵷鷺,指朝官整肅如鵷與鷺整齊有序的排列,亦稱鵷鷺行或鵷行。

    〔五一〕獻替:獻可替否,獻善廢不善。欣鹽梅:謂喜見良相。古稱宰相爲鹽梅。《書·説命》殷高宗命傅説爲相,曰:“若作和羹,爾惟鹽梅。”鹽鹹梅酸,是和羹必需之物,以喻宰相之協和百官。

    〔五二〕驅傳句:謂赴任至蜀中。傳(zhuàn撰):《爾雅·釋言》:“馹,遽傳也。”按以車曰傳,亦曰馹,以馬曰遽,亦曰驛。驅傳,猶言乘車。傳即驛車。遠蕃:指彭州。蕃與藩通。

    〔五三〕鬱難排:鬱結於胸,難以排解。

    〔五四〕罷人:即罷民。唐人諱民,改爲人。《周禮·秋官司寇·司圜》:“掌收教罷民。”注:“鄭司農云:罷民,謂惡人不從化,爲百姓所患苦,而未入五刑者也。”紛争訟:謂訴訟紛繁。

    〔五五〕賦税句:請賦税繁重,壓在人民身上有如大山。以上四十六句叙述安史亂後至拜彭州刺史首尾五年的經歷。

    〔五六〕所思句:謂所思念的裴員外在京城。所思:所想念的人。畿甸:天子所都謂畿内,去都五百里曰甸。此指長安。

    〔五七〕曾是句:謂裴曾經任過縣令。魯宓儕:與魯國宓子賤同類。宓子賤見前《宋中十首》其五注〔一〕。

    〔五八〕拜郎官:指裴拜吏部員外郎。

    〔五九〕列宿(xiù秀):衆星。焕天街:照耀天庭。《後漢書·明帝紀》:“館陶公主爲子求郎,不許,而賜錢千萬。謂羣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注:“《史記》曰:太微宫後二十五星,郎位也。”後因稱郎爲列宿。

    〔六〇〕那能句:謂裴怎麽能來彭州相訪。遐僻:遥遠偏僻之地。

    〔六一〕還復句:却仍寄佳詩。瓊瓌:美玉,此喻裴詩。

    〔六二〕金玉句:謂裴德才高貴如金玉。

    〔六三〕塤篪(xūn chí熏持):兩種樂器名。塤係陶土燒製,篪係竹管所製。《詩·何人斯》:“伯氏吹壎,仲氏吹篪。”終易諧:終究是容易和諧的。此句言情投意合,如塤篪相諧。

    〔六四〕朗詠二句:謂於清秋高詠君詩,似涼風颯爽,飄然而至。

    〔六五〕寇盜間:兵亂的時代。

    〔六六〕獨稱句:謂獨以名節道義雙全見稱。偕:共同。

    〔六七〕辛酸句:句下原注:“陳二補闕銘誄即裴所爲。”陳二補闕名兼,係高適老友。誄:一種多列述死者生前德行的祭文。

    〔六八〕歎息句:感傷陳兼之逝。季鷹杯:《世説新語·任誕》:“張季鷹(翰)縱任不拘,時人號爲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此句意謂陳兼雖有身後之名,而不能再見共飲,爲可歎也。

    〔六九〕白日句:意謂分離日久。

    〔七〇〕青春句:意謂青春已逝,相看皆成老翁。

    〔七一〕中散論:《晉書·嵇康傳》:“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性服食之事。……以爲神仙稟之自然,非積學所得。至於導養得理,則安期、彭祖之倫可及,乃著《養生論》。”意謂欲學養生。

    〔七二〕愁憶句:謂愁於老病。《後漢書·儒林周澤傳》:“數月,復爲太常,清絜循行,盡敬宗廟,常卧病齋宫,其妻哀澤老病,闚問所苦。澤大怒,以妻干犯齋禁,遂收送詔獄謝罪,當世疑其詭激。時人爲之語曰:‘生世不諧,作太常妻。一歲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齋。’”注:“《漢官儀》此下云:‘一日不齋醉如泥。’”

    〔七三〕酬贈句:謂己酬答詩亦無所用。

    〔七四〕長歌句:長吟聊以自嘲而已。咍(hāi):譏笑,嘲笑。以上二十句酬贈並書所懷。

    人日寄杜二拾遺〔一〕

    人日題詩寄草堂〔二〕,遥憐故人思故鄉〔三〕。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四〕。身在遠藩無所預〔五〕,心懷百憂復千慮〔六〕。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七〕?一卧東山三十春〔八〕,豈知書劍老風塵〔九〕。龍鍾還忝二千石〔一〇〕,愧爾東西南北人〔一一〕。

    〔一〕人日:《荆楚歲時記》云:“正月七日爲人日,以七種菜爲羹,翦綵爲人,或鏤金薄爲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登高賦詩。”按董勛《答問禮俗》曰:“正月一日爲雞,二日爲狗,三日爲羊,四日爲豬,五日爲牛,六日爲馬,七日爲人。”杜二捨遺:杜甫。杜甫於大曆五年正月二十一日作《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詩,序云:“開文書帙中,檢所遺忘,因得故高常侍適,往居在成都時,高任蜀州刺史人日相憶見寄詩,淚灑行間,讀終篇末。”所指即此詩。據其首句云“人日題詩寄草堂”,知非上元元年人日,因杜公此時未有草堂。詩殆二年(七六一)人日所寄,時高公已轉爲蜀州刺史。蜀州在今四川崇慶縣。

    〔二〕草堂:杜甫於上元元年在成都西郭外浣花溪水西岸江流曲處營建草堂,落成於暮春。

    〔三〕故人:老友,指杜甫。思故鄉:想洛陽。杜甫有田園在東京(見《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詩自注)。

    〔四〕柳條二句:暗用薛道衡《人日思歸》:“入春纔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詩意,謂初春景物尤能令人萌發思鄉之情。以上四句寫寄詩緣由。

    〔五〕身在句:謂己遠在南藩蜀中,不能參預朝政。

    〔六〕心懷句:謂對國事有無窮憂慮。

    〔七〕今年二句:有感於己爲官身不由己,未知明年又在何處。以上四句寫自己在人日的感慨。

    〔八〕一卧句:詩人以謝安自比。《晉書·謝安傳》:謝安高卧東山。此謂己曾長期隱於漁樵。一説以謝安比杜(見《杜少陵集詳註》)。

    〔九〕豈知句:謂哪裏知道自己長期奔波於道路之中。書劍:是士人隨身攜帶之物。一説:此句言杜。

    〔一〇〕龍鍾句:謂己年老多病還忝居刺史之職。龍鍾:衰老貌。忝:辱,詩人自謙之詞。二千石:漢朝太守官俸二千石,故以“二千石”稱太守。

    〔一一〕愧爾句:謂己有愧於四處奔波而志在君國的人。《禮記·檀弓》:“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杜甫《謁文公上方》:“甫也南北人。”以上四句抒懷並慰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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