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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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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有顾影自嫌而借此以掩其陋者,兹则无容掩矣。腰肢本自柔脆,一若有人与服称者。雅淡之至,五彩当之而失艳,缟素焉已耳,岂必红紫之悦人乎,夫素容可掬,似不若锦衣绣裳者,逞妖冶于春风之前,然而倍觉萧疏矣。

    裳以袭衣,犹夫人婢子之相随也,确切。故配之而成套也。不遗“套”字。尝有芳姿过人,而借此益盛其饰者,兹则无容饰矣。体态本自轻盈,一若有色与物宜者。白贲之至,美锦对之而含羞,缟素焉已耳,岂必纂组之多事乎?夫素质婷婷几堪与霓裳羽衣者,并逍遥于广寒之窟,当亦别有丰神矣。文亦别有丰神。

    论玉骨冰肌,应似夜月之梨花,不谓与此缟素者两相衬也。是绮罗中之太羹元酒也。娇容似洗,亦惟是国色天真而不屑以竞斗红裙。袭香奁之馀习,素风其犹存乎,何幸于襟带间遇之也。毕竟是书生口气。

    抑香腮粉脸,应似春雨之海棠,不谓与此缟素者遥相映也,是闺阁中之元裳缟衣也。纤质无尘,亦颇似大家举止,而并非若憔悴青衣。少林下之幽致,素心其可白乎?何幸于妆束间传之也。

    然则邂逅相逢,幸睹衣香之在目,倘得殷勤笑语,奚愁素志之难通?所见若此,所思者愈可知矣。

    中幅借淑女侍儿、婢子夫人,配出“衣裳”二字,直与《卫风》“绿衣黄裳”相为表里。

    酬韵

    隔墙儿酬和到天明

    愿酬和之久者,羹墙之慕切矣。夫酬和也,而到天明乎哉,维隔墙之故,张仍为此不得已之计耳。且从来两情之相违者,天也;而两情之相合者,亦天。天能使两情之相合,饶有风韵。而又限之以不得合,不几疑天之厄人甚乎?虽然,气求声应,已邀天假之缘,亦惟期东方之既白,以永今夕之欢,斯已矣。是为今兹之酬和思之:

    方其清音呖呖,锦囊佳句。恍如月下闻莺,而字斟句酌,不禁取原韵而奉酬也,芳心顿作锦心。

    当其佩珊珊,飒如清风之至。几疑花外仙来,而韵和律叶,不禁出新诗而相和也,香口兼成绣口。斯时也,此唱彼和,不过隔墙而酬和耳;朗诵高吟,亦只酬和于片时耳,敢曰依永和声,直到天明乎哉?折落空翠欲滴。

    虽然,乘彼垝垣,以望复关,固有望之而心伤者。今虽色笑未亲,而音律相接,宁致赋金玉之遐心。神骏可爱。东邻巧笑,逾墙而从,亦有从之而快意者。今虽芝颜未近,而歌咏情深,又何妨竟夜之流连!

    特是月出皎兮,而柔姿竞秀,罗衣岂耐五更风也。知心人能说知心话。假我欲酬焉,尔无和焉,遑曰晓钟初动乎,而况有墙以为之隔也。折笔入神。然而尔与我已心相契矣,果尔也赋“三星”之篇,我也咏“窈窕”之章。循墙步韵,宇宙内惟我二人默默赓同调也,则虽明星有烂,而敢问夜如何其乎!

    抑零露团兮,而弱姿多芳,寒潭恐湿凌波袜也。假我欲和焉,尔无酬焉,遑曰晓鸡已唱乎,而况有墙以为之隔也。“酬和”二字那有此分明。然而,我与尔已志相通矣,果尔也歌邛须于舟子,我也赋美人于西方。面墙审音,天壤间惟我两人寂寂称雅奏也,则虽曙色将启,而敢卜夜于方永乎!婉合。此所以愿酬和到天明也。

    天下赏心之处,大都不限于时,故一唱三叹,既幸两美之相遭,尤幸两情之毕达,则膽望云衢,即东有启明,犹惜五夜之未长耳。欢误夜短,人有同情。

    吾人得意之境,大都形之于言,故恬吟密咏,非为见才之地,实为写心之语,则侧耳萧寺,即东方明矣,犹恨达旦之甚短耳。隔墙人能使“惺惺惜惺惺”否耶?

    摹当时情事,作痴心妄想语。灵思妙绪,触手纷披,觉“银缸斜背,小语低声”之句,犹减此风流。

    闹斋

    我是个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慕其貌之美者,转虑身之难持焉。夫张之身,因崔之貌而多愁病耳,今一见之,能勿虑其难持哉?若曰:天之于人,诚不可解也。以素所爱慕之人,而邂逅相遇,情几慰矣,然而情转难持矣。何则?他乡之客,顾影堪怜,绝世文情。一自筹焉,恐不足胜其如玉之美,而徙辱多情之顾盼耳。

    彼来清醮者,乃可意种也,而我亦何幸哉!便有情。我之栖迟萧寺也,亦谓柔荑凝脂,飘飘而欲仙者,不啻梅亭之艳妆也,证佐妙。他之貌足令我情牵耳。

    我之伫立湖山也,亦谓螓首娥眉,溶溶而疏倩者,不减海棠之睡足也,他之貌足令我意移耳。而不图他之貌竟倾国倾城如是也。非香烟人气氤氳时矣。

    今既观止,而他之貌,与我之身,两相值也,岂非天假之缘?亦既见止,而我之身,与他之貌,不相间也,岂非两美之合?而我不诚幸也哉,虽然,其如我之多愁多病何矣。灵活生现。

    夫我之愁,何自来也?婉娈季女,望之而心焉忉忉,愁不禁自此多矣。今佳冶窈窕,觌面而相逢,向之眉上愁庶几解乎?心中事欲于纸上跳动。然而国色天香,杨妃醉容,恐难比伦也。眷言顾之,则愁有悒悒而频添者,夫以我多愁之身而值佳人之在望,其何以堪此乎!

    我之病,何自昉也?彼美淑姬,思之命劳心悄兮,病不觉自兹多矣。今秀质芬芳,聚处于一堂,向之心头病庶有瘳乎!绝对解人颐。然而妒月羞花,吴宫舞女,差堪上下也。薄言观之,则病有恹恹而转深者。夫以我多病之身,弄影。而适玉人之遥临,其何能自持乎!

    前此梵王宫前,凝眸一眺,未尝亲灸其光耳。兹之蹁跹而来者,悠扬婉转,即欲不魂消而不得,非巫峡山头彷佛素娥之云雨,而我愁病孤踪,怎敢比襄王之梦耶?使吃烟火人何处着想。

    前此月下联吟,隔墙唱和,不过望见颜色耳。兹之袅娜而至者,容与淡雅,即欲不肠断而不能,非王孙堂前,恍似文君之风流,而我愁病微躯,怎能效司马之迹耶?宛如出水芙蓉。

    噫!貌倾城矣,倾国矣,可意种何时慰我愁,而我病耶?秋思谁家。

    心中爱,口中忧,意新颖而情天娇。雨过春山,茂林青翠,文有此致,得不拍案叫绝!

    寺警

    笔尖儿横扫五千人

    信退军之策,笔若有锋焉。盖笔尖甚微也,五千人至气,则凤楼岂足拟其如椽乎。鸾凤妆楼会有期,心满意足。积尘者,道在扫。人至五千,尘亦甚矣。一走笔间,不啻贯其腹而攻之,而梵王玉宇依然清净之区,则封侯不难偿其投笔乎。

    吾思笔尖儿捷于弓矢也,雨打桃花,片片飞红。吾思笔尖儿犀于介冑也,吾思笔尖儿突于戎马奔走,而锐于钩戟长铩也,洋洋洒洒,谁与为敌,微斯人,吾能馥一乎?

    意兴淋漓而顿挫节族,一路似怜似惜,若爱若慕,身虽两人,心已一片。小窗女郎,真有此情景。

    请宴

    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

    心有动于所见者,亦非无情人矣。夫心硬则情难移矣,乃一见而留情焉,张乎其亦有心于红否耶?若曰:今而知天下之足以移情者,匪直佳人为然,即才郎亦复尔也。意中言何即知否?盖丰姿韶秀,无论有心者见而相思相爱焉,即漠然无心于斯,而当亦既见止,情亦有难以自主者矣。

    据张生之相貌才性,岂独引动我莺莺乎?莺莺国色天香,每对镜而自怜,天岂独生其貌,而不歌“好逑”于“君子”?雅倩。吟风弄月,亦搦管而自奇,天岂独赋其才,而鲜偕折桂之玉郎?则其见张生而留情焉宜也,若夫我,则何如乎?

    名门婢子,我貌亦甚平耳,谦得好。既非若倾国倾城者擅美于当时,虽有掷果之车,能不抚心而自愧?深闺侍妾,我才亦甚拙耳,又非若柳絮舞风者著闻于一世,虽有江皋之赠,百媚横生。亦窃问心而自渐。

    若是,则临邛之琴,我不闻也。有女不怀春,多负求凰之客矣。居然贞节女。抑执拂之奔,我无与也;标梅不倾筐,无为庶士之待矣。何也?我从来心硬故也,乃一见张生而竟如哉?软嗒嗒怎把手抬。

    双蛾不画,默锁春山,岂真寂然无情乎?第以心匪石而可转,我从来如是耳。至于今而忽变于崇朝,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有不觉神为往而魂为飞也。真情现矣。

    吉士诱之,无使吠,岂真匪我思存乎?第以心匪席而可卷,我从来若是耳。偏露马脚,令红娘生色。至于今而忽易于一旦,淑人君子其仪一兮,有不禁目为招而情为怡也。

    自见于梵宫,而此情动矣,真个动。然犹以邂逅之间,未便为芍药之赠,今则觌面相亲,亭亭玉立,虽欲哽吾心焉而不得。夫翰苑仪容,忽下湖阳之绛,援古作证,狡绘女郎。向窃笑其鄙也,而今无庸矣,女子善怀,情不相远矣。

    自见于寺警,而此情又动矣,然犹以仓皇之际,岂暇为彤管之贻。今则笑话相迎,彬彬尔雅,即欲硬吾心焉而不能。夫褚郎美秀,忽来山阴之珮铛,向窃嘲其秽也,而今无庸矣,玉人可怀,情略相同矣。自为供状,好。

    ——见了,也留情,况我莺莺如之何勿思?反扯小姐,更乖。

    口中话着,心头想着,落花有意随流水,不知流水有情恋落花否?料小情郎必不尔尔。

    端详可憎

    极言可爱之状,观者无徒得其略也。夫双文之可爱,谁不知之,而红顾曰“可憎”,盖言可爱之不足以尽其美耳。张于交颈之时,其真能端详否欤?且天下负奇之物,令人一望而尽者,必非其至者也。若夫天姿迥异,媚态横生,此在居恒无事,尚且挹之莫穷其致,绝肖小红口吻。而况际尔情融洽之会,而漫曰:吾略观其大概也。

    如款款轻轻,吾之为彼计也则然,而更有为先生计者。娇姿婀娜,难逃才子之目,第恐燕尔新婚,虽顾盼多情,而婉兮娈兮之致,为藻鉴之所遗者或多矣。弱质轻扬,自饱文人之眼,第恐幽会初浓,虽极意周旋,而半推半就之态,为领略之所馀者不少也。

    曩闻先生乔寓时,曾以“可憎”谓之。斯固爱之而不能言,言之而不能尽也。而吾于此,尤愿先生其端详焉。

    从来观人于静,不若于其动之为得也。静则寂处深闺,未免拘束,动则毕之达矣。望若谅瑶,可憎者其鼻耶?搦如弱柳,可憎者其腰耶?樱桃红破,可憎者其口耶?不知乱我心曲,拟议虽工者,更自在五官四肢之外,文从千思香想中来。使非潜心徐玩,奚能使一心无留良也。

    观人于常,不若于其乍之较著也。常则婉转从容,犹多率意,乍则其真露矣。莺歌清脆,可憎者其音耶?淡白梨花,可憎者其容耶?秋波忽转,可憎者其目耶?萧疏之致,有如洞庭初波,木叶微落之时。而不知透人骨髓而彷佛终难者,别有在声色视听之表,使非息心领受,奚能尽彼美之底蕴也。

    以两地不世之姿,比入情。一旦而天作之合,则端详正不独在尔。顾女子有怀,而置身汗颜之地,自顾且不暇,遑问他人欤?

    以抵乐慢想之痴,一旦而取诸其怀,则端详又宁容复少。夫有女如云,而良夜迢遥之会,当前或失之,尚堪追悔欤?句句是过来语。

    虽良姻初缔,日久则无所不知,妙。而嫩蕊方开,过此正难以多得。更妙。如以余言不谬,唯先生其留意焉。

    婉转言之,令人如醉如痴。有此俊婢,张生得不长跽请教?

    赖婚

    他谁道月底西厢变做梦里南柯

    事而忽变,人似梦里行矣。夫月底西厢,至“请宴”而愿可遂矣,乃忽变梦里南柯,谁计及此哉?鸾盖深为之痛也,曰:古人云“浮生若梦”,雅倩。为其事之难凭也。若夫以可凭之事,而为嘉会之举,方且幸燕尔新婚,如兄如弟,而不谓几筵之上,顿成恍惚,遂使秦楼之凤,化作庄生之蝶,伤如何也!愀畅兰蘭同煎,闷杀人也。

    玉液金波,他胡为难咽哉?他则道一入侯门,竟作乘龙之客,私忖怀恨之由,实有此情。而萧寺凄凄,可不倚西厢而恨月。他则道偎傍绣阁,常伴金屋之娇,而黄昏悄悄,可不待月于西厢。而今变矣,第见盼高堂而无语,怆然一咳,猿啼鹤唳。望红粉而心伤,反不如不月底西厢,倚清风而泣露。对金樽而踟躇,抚华筵而叹息,反不如不月底西厢,隔花墙而酬和。假非爱眷,怎能道他心中意。

    当斯境也,睹斯况也,古有南柯之梦,是耶?非耶?夫画堂高会,南柯中亦有其事。然而宾主情洽,虽梦里亦觉其欢,普天下有情人同声一笑。而岂似此寂寞堪怜耶?抑红裙笑语,南柯中亦常有人。然而彼此情殷,虽梦里犹多别境,而岂如此悲愁殆甚耶?

    初不意绸缪束薪,咏三星于在天者,竟作枕上之魂也,诉冤情于谁投奔。而遂令南柯中忽开此东阁。

    又谁知勺勺其华,庆之子之于归者,乃愧高唐之会也,而遂令南柯中徒设此东床。

    吁,嗟乎!花外流莺,唤不醒襄王之寐,泪珠滴碎铜壶漏。而西厢之月不依绣幕之红丝,而依牛女于银汉也,其奈之何!已焉哉!长丝垂柳,系不住仕女之意,而西厢之月不照蓝田之碧玉,而照参商于天角也,又奈之何!

    第为我身绰约,变做睡里之魔,犹其浅焉者也。夫睡魔亦可驱也,而月底事徒劳寤寐,其将谁驱乎哉?奈烦也夫!

    抑为笙歌悠扬,变做谯楼之鼓,犹其末焉者也。夫谯鼓有时歇也,而西厢下徒成虚愿,其何日已乎哉?

    念我张生西厢之梦,知不及邯郸之睡也,君愧卢生多矣。只将离恨过江南。

    两人愁恨,从一人口中诉出,凄凄切切,伤心自怜。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同此一样悲楚。

    琴心

    他做了个影儿里情郎我做了画儿里爱宠

    怨极而辞生焉,故托于虚者以相况也。夫曰影曰画,其虚焉者耳,崔之比张以自比也,非怨极而何?今夫情之积也至幽,而终不能藏也,而终不能藏也,绝也至难,而终不能遂也。用笔幽秀。夫此若近若远者,亦复谁堪曲诉?只于笔墨间摹拟其万一,以为吾两人第有是焉,何惨目也!何怆情也!

    今者夫人之有初,而鲜终若此。方其初得计也,亦可谓大快其心矣。佳期伊迩,应屈指于灯前,谁知转盼而茫然也,而他何望也。“他”字隽。即其未誓盟也,亦可谓甚洽吾意矣,良晤可期,窃萦怀于静夜,谁知一旦而幡然也,而我何望也。“我”字隽。

    吁嗟已矣,计竭思穷,转叹孤身惨戚,毋乃天乎!香消粉褪,空悲薄命艰难。所谓影里情郎,画里受宠,是耶?非耶?

    以他之丰韵翩翩也,设与我促膝而同吟,则绿窗风物,尽收入乎奚囊,然而无如何矣。对曲槛之凄清,恨花阴之迢递,拋书愁坐,盖有笑语难亲者,意之密矣,缘之疏矣。意惟影儿里有斯绸缪乎,鹤唳遥空,西风飒飒。而一言允诺之后,又何为而至此乎?

    以我之含情脉脉也,设与他拂几而鸣琴,则幽室馀音且潆洄于焦尾,然而不堪念矣。嗟云鬟兮零乱,盼佳客兮神伤,顾影自怜,盖有音容难接者,其室则迩,其人甚远。意惟画儿里有斯缱绻乎,而一心结契之馀,又岂期其止此乎?

    向者闲阶花满,岑寂无人,他或怡情图画,则异曰之情悰,意即于影而遥想矣。至于今日,万斛愁思,皆成流水,是有虚情而无实事也,岂非徒寄情悰于彷佛也或?

    向者绣榻风清,凄其独对,我或留意丹青,则他时之和好,人即于画则默会矣。至于今日,半帘皓月,空映湖山,是有人工而无天巧也,佳绝。夫何取此和好于虚无也哉?

    嗟嗟!情亲而无著,溺管伤心,意密而难投,披图洒泪,我夫人其真狠毒也夫!

    从古佳人才子,必先有阻滞,后乃遂佳期。钟情者,每谓佳期一遂反觉平平,不如阻滞时影里画里偏有多少妙境。此能曲曲摹绘,披览数过,如见其人,如闻其声。〇——字一低徊,一声一哽咽,寒鸦古木,有此凄怆。何物文心,技至此乎!

    中间一层红纸几眼疏棂不是云山几万重

    室迩人遐,宛在云山外矣。夫红纸疏棂,非云山比也,然而中间人竟不可即也,何如云山几万重哉。今夫人结遥情于千里,虽关河绵邈,不啻接膝于同堂,况其地非遥,其人伊迩,太煞多情。而谓其不可亲哉?然欲相亲而莫遂,思觌面而无由,则芸窗相隔,渺若天涯,心中恨极。有不禁感慨系之矣。疏帘风细,幽室灯青,里外边明明相望也。眄彼金钩不挂,长控西厢之月,使其并坐相依,一弹再鼓,致足乐耳,其中多不忍言也。知音人必断肠悲痛。迹其孤灯明灭,半照形单之客,新句凄怆。使其操缦相随,促膝谈心,胡弗快焉,然而其中殊多离恨也。

    第见其响清风而萧瑟者,非一层红纸耶?衬花影之扶疏者,非几眼疏棂耶?琴韵悠扬,非一层红纸能遮如怨如慕之情,乃何以人在中间,彼之不能破红纸而出,犹我之不能揭红纸而入也?其音哀,其节苦。令人读之泣泪沾襟。明较月影,横斜于纸上,而所谓伊人,似在蒹葭白露中也,可奈何!

    琴声嘹亮,非几眼疏棂能锁如泣如诉之衷,乃何以人在中间,彼之不能越疏棂而来,犹我之疏棂而往也?迷离树色,掩映于棂间,而允矣君子,如在秋水长天外也,可奈何!何日金鸡下夜郎?

    当斯际也,果云山间隔,远莫致之,予独何心,而为此无聊之叹?然而不过红纸一层,相去无几耳,乃予美亡此,谁解眉愁恨哉!然哀怨欲不说不能。红纸胡不为红叶之媒,而徒蔽望眼之穿也?所谓“历历云山,青天半落”者,夫岂是耶?

    抑果云山阻长,爱而不见,予又何心增此悲悼之情?然而不过疏棂几眼,相隔无多耳,乃独坐无偶,谁与为欢伤哉!疏棂胡空有玲珑之窍,而不作绣幕之牵也?恨不与行方便。真情真景。所谓“云山缥渺,不能奋飞”者,夫岂是耶?

    噫!不是云山几万重,而中间人竟不得身相近也,吾其如此一层红纸几眼疏棂何哉!怎得刘阮到天台,愀无奈。

    情卷卷,意冉冉。杨柳名为离别树,芙蓉号作断肠花。含涕凝眸,形容如画。

    前候

    这叫做才子佳人信有之

    美名之无愧也,情相同矣。夫才子佳人,自有相思之致也。今观夫张与崔,不其信然乎?若曰吾今而知情之不可以已也,风前横苗斜吹。吾今而知情之不可已,其在两美尤甚也。当其士美德音,女歌婉娈,而别后相思两地之情形,竟无异于一人,苟非目击其事,几疑君子淑女之称,徒浪得名耳。奚落世上人。

    如我莺莺与张生,非一样是相思哉?思净几明窗,或游览于古今,或歌咏于诗书,岂非儒家业也,而胡为有此倦倦之怀?妙作逆势,正襟而谈。抑兰闺书阁,或拈针而刺绣,或赏花而微吟,岂非红粉事也,而胡为有此沉沉之思?

    噫!我早知之矣。夫天下不有叫做才子耶?抑不有叫做佳人耶?香唇点破,自有幽情逸趣。书生每多虐浪,顾荡漾犹夷,恒寓意于风云月露之中,而伤春悲秋,自古才子往往有之。才子佳人,风流情致,俾俏红写尽矣。女郎颇多情态,顾摘花映鬟,恒寄情于柳色芙蓉之内,而春恨秋思,自古佳人往往有之。然犹未敢遽信也,及观此两人,而竟果然矣。

    天下惟双好为难观耳。宋君如玉,未闻佳偶;陆生多才,不传内子。才子而不遇佳人,则虽吟风弄月,曾有红颜之堪怜乎!摇曳处芳香袭人衣袂。乃观我张生,书斋潇洒,掩卷而心伤,其情之所钟,恍惚于动静之间,假非才子,而何以有此缠绵曲挚之情也。

    天下惟二美最难获耳,歌舞吴宫,未遇画眉于张郎;吹笳北塞,自恨无缘于汉主。佳人而不遇才子,则虽脂香粉腻,曾有情君之可忆乎!乃观我莺莺,花月帘栊,顾影而长吁,其情之所恋,离迷于行止之间,请普天下相思来质证。假非佳人,何以有此绸缪固结之衷也。

    夫书相思于桐叶,赋求凤于琴中,我于闺阁中窃闻其名,而未亲阅其事。今就两人观之,而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美秀不愧六朝成韵。才子乎,佳人乎,两人——心,这芳名舍是莫属矣。

    抑红叶而寄流水,紫衣而出阳关,我于侍侧时窃闻其事,而未目睹其人。今就两人观之,而一分风雨,一分愁闷,才子兮,佳人兮,异地情同,这令名匪是弗充矣。

    虽然,情之讳遂独才子佳人乎哉。峰青江上。

    爱之慕之,敬之重之、满口夸奖中却存自己身分。“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文有此致。

    闹简

    晚妆楼上杏花残

    杏花而既残也,不及美人妆矣。夫晚妆楼上,鸾之常耳,而杏花残矣,春日迟迟,非其时耶?红若曰:天下美人之态,半形于妆台,吸此清光倾肺腑。而无聊之思,多生于薄暮,何也?顾影徘徊,黄昏独坐,已足伤矣,况飞花点点,春意不可久留,岂草木之无情,亦东风之有意,其时其事犹堪追忆也。

    我之做撮合山也,岂为张生哉。我愿你今夕何夕,快三星之在天,而无如不我谅也,楼上佳期只自负耳。广寒谁伴幽独?我怜你牛女常睽,欲鹊桥之高驾,而今反增罪戾也,楼头红杏谅予心耳。你不尝日上高眠,垂流苏而泪落乎?则簪坠珊瑚,春山慵扫,其常也,而此非其时也。矫女喁喁絮絮,忧如倚风三弄。你不尝春日晓起,对菱花而长叹乎?则绿云撩乱,无意涂鸦,其常也,而此非其候也。

    吾犹记你之晚妆楼上也。日之既夕,只堪自怜,谁与为欢而为此晚妆耶?吾知妆成独坐,纵足消魂,亦不过镜中之只影。风雨凄悲。夕阳在山,人情多倦,谁适为容而晚妆楼上耶?吾知妆罢低徊,纵极含态,又其如画眉之无人。晚烟袅袅,绣不出鸳鸯逐队,而晚妆焉胡为者!楼阁重重,望不见巫峰十二,而晚妆又奚益者!

    意者欲以羞花之貌,竞花枝而比笑,而花颜易老,能消几个黄昏!皓月照黄昏,眠犹未得。意者欲以如花之容,傍花名而增色,而东皇不情,莫禁妒花风雨。

    当斯时也,啼莺倦矣,点题趣甚。蟪影乱矣,芳车连天而柳丝拂地矣,起视杏花而杏花不已残乎?

    坊名碎锦,岂乏金钩,然不如楼上晚妆更风流而可爱。杏苑看花,名动彩楼,然不如晚妆楼上觉香艳之移人。传奇妙境。

    至于杏花残矣,春光半去,莫挽娇姿,吾恐与陌头柳色,共悔夫婿封侯。杏花残矣,韶光九十,半点香泥,即或有金勒马嘶,知少玉楼人醉。飞絮乱红也,知春愁无力。前此燕子初来,已觉日色融和,喜晚妆之甚适,而况于杏花残也。思前想后,真个解事侍儿,后此熏风乍拂,又觉天气暄妍,恐晚妆之不耐,而犹值杏花残也。

    方快温风吹而寒气消,花柳媚而精神爽,而晚妆者,奈何犹自怯衣单也。

    残红零落脂脶色,春恨难消;淡月朦胧妆镜奁,黄昏怎耐?悲艳交集,情绪苍凉。

    赖简

    金莲蹴损牡丹芽

    形直行之致,金莲至今传矣。盖牡丹有芽,胡为蹴损之乎?然而金莲有情,不禁与之相触耳。若曰:人之心有所属者,欲求其有益也,而不觉其有损,盖彼非实有所摧残也。意皇皇清丽其难已,步迟迟而不能遵。彼微行如有所碍焉。莺莺之行岂仅若池塘睡鸭,杨柳栖鸦哉?

    当良夜之深沉,使其清灯刺绣,则停针无语,妙语解颐。作并头之莲。望月明如昼,使其高枕孤眠,则梦入高唐,恐有芍药之噌。

    今胡为循曲槛而徘徊,望湖山而伫足,遂使窄窄金莲,不惮跋涉之劳。胡为寻花阴之曲径,履芬芳之幽途,遂使小小金,不惜往来之苦。

    忆尔时阴阴者花墙耶?芊芊者芳草耶?俯视池塘,未见荷钱之小,仰观杨柳,如垂系恨之丝,衬箪百媚横生。而于其中具富丽之质,擅洛阳之胜者,非牡丹芽耶?

    谓为三春富贵,则人之视牡丹也甚重。而当其为芽,虽有可异之姿,犹未标奇于魏紫。谓为众卉君王,则牡丹之自视也不轻,而当其为芽,虽在方苞之际,亦已推美于姚黄。

    若然,则护之惟恐不深,惜之惟恐不至,扶之植之,灌溉而长养之宜也,莺独何心而金莲蹴损也哉?碍月低花奈何。得毋以金屋多愁,好句似仙。妒彼西施之号,故环珮珊珊之下,践踏加之?然而金莲无心也,芳径行来,精思缠绵动人。有适与之相值焉耳。得毋以玉堂入杳,空有学士之称,故裙摇曳之际,蹈履及之?然而金莲不知也,穿花而过,有偶为之小厄焉耳。疏剔趣甚。

    在牡丹生机未畅,忽遭意外之侵,牡丹之不幸也。在金莲行迹匆匆,忽与国色相傍,则又金莲之幸也。

    以彼芽出翠草,我羡花娇,颇似闺中之处子,蹴之何为?然不过蹴焉已耳。初非若笑折花枝者之不情,以彼芽尖初吐,又似情窦之相引,损之何为?然不过掼焉已耳。初非若揉碎花心者之太甚,而况头上玉簪更足关情乎?

    心中事,脚下情,非不惜花枝,只缘春去得忙。思清夜悠悠,谁与共赏?故尔无心一撞。笔底写来,奕奕动人。

    后候

    亲不亲尽在您

    深欲其亲者,为之专其责焉。盖张之于崔,亲也,而非不亲也,然其亲岂异人任乎,红是以临去叮咛耳。且以生平所甚慕之人,一旦惠而好我,吾知尔时之情,浓而非淡也明甚。然以意中之事,设一意外之想,或事不可知,而柔弱书生未尽解其中况味,小婢子放刁,趣极。则此际之相爱与否,惟在身其事者实受其任,而非他人所得过而问也,肯不肯怎由他,则不由他者您也。

    萧条旅邸,忽邀仙子之会,角枕粲兮,其喜何如!以您而自揣,应知骨肉之相依。代踌躇入情。寂寞空斋,疑入高唐之梦,锦衾烂兮,其乐何极!代您而思维,顿觉神情之若合。

    若是则亲焉宜也,当其始至,则亲韩寿之香,虽未颠倒衣裳,颇似解衣并卧光景。而同心者自觉其臭之如兰。

    及其既至,则亲姑射之肌,虽未式食,个中情事,一一曲致。庶几而绸缪者,又觉其甘之如齐。

    思前此秋波一转,欲携手而不能,而今之盈盈可爱者,话中带刺,是奚落书生。其间不能以寸也,即多方亲之,而岂厌其绸缪。

    前此隔墙联吟,欲促膝而不得,而今之笑可接者,乃不违颜咫尺也,即极意亲之,竟参透风流调法。犹尚嫌其情薄。

    于斯时也,即无知之子犹谓千金一刻,而况于风流才士乎?即寡情者流亦幸羽化登仙,而况于相思情种乎?若是则亲焉宜也,而忍不亲乎哉。

    或者以礼义之节,窃鄙临邛之琴,则以引凤箫史而为闭户男子也未可知。嘲笑张郎实有是情。或者以多病之体,莫投桑下之金,则以掷果潘郎而为坐怀柳下也未可知。

    使来亲焉,则体天地生才之心,而两美必合,为古今之佳话,恰似过来人。而岂其败德。倘不亲焉,则体圣贤好色之戒,而守身如玉,为幽室之君子,而岂其负心。

    欲为佳话耶,惠然肯来,如鼓瑟琴,谁为禁也,而令其不亲乎?欲为君子耶,人之好我,匪我思存,谁能强也,而令其相亲乎?

    尽在您而已矣,予亦从此去矣。辆川画图。

    曲曲折折,恰是侍奉闺阁中女郎语,温柔软媚,属望情般。

    酬简

    难道是昨夜梦中来

    非梦而疑为梦,快何如矣。夫莺既夜就则非梦中矣,张惟快之至,聊作此疑猜耳。若曰:今何幸而不才书生忽有此奇缘也。向亦曾于寤寐中作高唐之梦,无何而月照半床,孤枕单衾,琴瑟和谐,不妨真情吐露。以为今生大抵如斯耳,乃不意今夜相逢,得邀神女之会。噫嘻!是耶?非耶?益令我惝恍而难释矣。

    我审视明白,则香埃犹是也,而何以零露瀼瀼,至今夜而生香?闲阶犹是也,而何惟清风飒飒,至今夜而如暖?书斋犹是也,而何以月色皎晈,至今夜而更融?

    将以为真耶,花影迷离,恰是新郎不惯此事情景。岂竟是天台之路?将以为非真耶,兰廢香幽,岂犹属阳台之寐?流莺声啭,犹在耳也,而枕衅娇啼,胡不闻芳心一语乎?满心欢喜,薄谓优柔。芳馥袭人,犹沾衣也,而情态含羞,胡不见彤管相赠乎?万般爱惜,笑里轻轻语。

    方其翩然而至,以为平昔愁思至此而可释,然而桃花流水,转生刘阮之疑。抑其惠然而来,以为从前幽怨至此而可慰,然而为云为雨,旋起襄王之虑。片时佳景。

    意者尔时情事乃梦中耶,抑两人欢爱乃昨夜梦中来耶?

    前此情韵,今堪为引凤之箫,而倚红傍翠,真乃作合自天也。情怀荡漾无边。第晓钟初动,欲留焉而不能,欲另!J焉而不忍。我为之微察焉,多情何自而至止,岂明明软玉温香,今日方知黄昏滋味。夫犹是邯郸道上也?

    前此酬和,今无异白藕之吟,而锦帐春生,真乃并蒂芙渠也。第曙色将起,方两情之真浓,倏归期之甚疾。两蜂眸炯,形容睡起之妙,良足动人。我为之端详焉,玉人何因而来思,岂明明嫩蕊娇香,夫犹是南柯就里也?

    我方谓旅邸幽窗,难为金屋之贮,而不意不畏多露,徒颠倒乎衣裳,遂令一夜綢缪,如在依稀彷佛间也。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著衣裳。奈何!我方谓生花银管,未及画眉之候,而不意三五小星,欲肃肃而宵征,遂令三更辗转,竟在恍惚难凭时也。

    难道梅帐脂粉,是梦中阳台耶?玉骨冰肌,是梦中佳丽耶?向来愁闷如风卷,何等快活,偏下猜疑,妙绝。温存款洽,是梦中景况耶?而今不然矣,吾亦何幸而有今日也!

    味浓趣幽,有口不尽言,心下快活自省光景,真绝世风流佳制也。

    拷艳

    立苍苔绣鞋儿冰透

    立久而鞋透,知耐此苦境之难也。夫红之立,以待崔而立也,至于鞋已冰透,而其时尚可追忆耶?今夫凄清之境,未身受者,或漠不相关耳,否则,身受之后,而晏安无事,亦视为固然,独至时危事起,而向之历历亲尝者,一举足而难忘,有令我不堪回想者焉。

    我之悄声于窗外也。夫亦以声自窗内而出,斯不敢声自窗外而入耳。豆蔻香浓之会,已忘身在人间,而岂复知袖手旁观者弓弯最苦。抑以窗内而为其动,斯于窗外而不得不为其静耳。鸳鸯睡稳之馀,恍似梦游天上,而岂复念花阶久待者莲步生寒。实实可怜。

    想斯时也,忆斯境也,立苍苔而绣鞋盖已冰透云。

    向者抱离恨于书斋,倚门凝注,赤舄而立苍苔矣,然未若予之凄其独立者倍觉难堪也。傍阑干而视夜,玉漏迢迢,对帘栊而伤情,花光隐隐,夫吾亦岂敢惜此绣鞋乎?而渐入而渐警,有难禁其冰透者,此境何能一刻安也。文情邃远,知音者芳心自懂。

    向者听琴声于窗外,芳径迁延,凤鞋而立苍苔矣,然未若予之萧然孤立者倍觉难忍也。睹月色之横空,衣凉似水,数更声而难尽,夜永如年,澄潭秋月,有此静细。夫初亦无暇计及绣鞋耳,而愈久而愈润,有不觉其冰透者,此境何能一日忘也。

    即曰身过花间,应叹沾湿之好,然而过者只领其趣,立者并耐其烦,甘苦则固有分矣。触手灵通,妙绪纷来。夫金针笑拈,向亦几费经营,乃积久而成者,一旦而败之,我则何为也哉?

    即曰缓步香尘,也存底印之浅,然而步者留艳迹于人间,立者受凄凉于足底,劳逸则固有间矣。夫连宵佳会,引事岂堪告人,顾当境者固为一朝失足,双文自应无辞。而局外者亦且凤尖多恙,其谁怜我也哉!

    嗟夫!尊者宜逸,卑者宜劳,岂有怨心?而功则为首,緻。罪则为魁,偏成祸种。尔其谓我何!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文心文境,仿佛似之。

    哭宴

    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

    形之忽异也,抚时而心伤矣。夫小腰围而何以忽清减也?惟昨宵今日故耳。伤哉莺莺,何以堪此!意曰吾窃悲夫命之不犹也,泪浥西风。始谓获佳耦以终身,庶几骨肉相依,无有别恨之伤怀抱矣。不意欢爱伊始,忽尔睽违,而憔悴损人,差比梅花之瘦也。无情汴水向东流,那管人愁?天宝为之,其谓之何?

    今者意似痴,心如醉,非以行色匆匆故耶?思昔翠被生香,嫣然而斗春风,斯时伉俪相随,环珮珊珊之馀,别有风光之堪挹也,曾几何而至于昨宵矣。苦雨凄风,令人悲楚。绣阁留春,悄然而画双蛾,斯时琴瑟相谐,罗袖翩翩之下,别有容颜之可慕也,无限伤心事,尽在此中。又几何而至于今日矣。

    噫,昨宵今日而尚忍言哉!深可浩叹。顾影自怜,非复曩日神形;抚膺长吁,自异从前体态,予方谓形单影只,未长惹桂枝之香,嗟何及矣!乃背银缸而解罗带,觉兰麝犹是,而松焉私褪者,竟不可以分寸计也。方谓薄衾孤枕难,早种并蒂之莲,伤如何矣。抑郁情,真正是凄凉景。乃对牙床而整榴裙,觉艳色依然,而宽焉有馀者,若竟难以大小数也。

    噫,我腰围原自小耳,至昨宵今日而胡清减一至斯耶!滴滴是血,滴滴是泪!

    风前解舞,柔弱自堪怜耳。至昨之于今,曾为时几何而柔者复已减也,无数悲愤。腰肢纤纤,别有愁怀,而非关爱月眠迟矣。小蛮杨柳,瘦影自天成耳。至昨之于今,曾流光有几而瘦者乃竟益减也,细腰弱弱,殊多离恨,而非是惜花朝起矣。又娇柔。

    前之窗外赏音,业已相思入骨,小腰围非不清弱也,然而暖玉生烟,清减者旋而轻盈矣,不料昨宵与今日而事不同也,何须抵死催人去,恨极、悲极。所谓云雨巫山断人肠,有如是心伤耶?抑病里回文,亦几心内如灰,小腰围非不清削也,然而玉楼人醉,清减者转而妖娜矣,不料今日较昨宵而闷转深也,所谓冰雪一番寒彻骨,真不堪回首。有如是情惨耶?

    斯时欲诉清减之苦,又恐洒离人之泪,自顾腰围,说与他人担忧,千般爱惜借,万般愁闷。惟有钦恨而已。欲话清减之形,又惧嗔慈亲之怒,私视腰围只有咽泪而已。稚小女儿又极苦恼。

    噫,我而若斯实命不犹矣!嗟我怀人,复不知何如黯然魂消也。呜咽欲绝。

    离别景况,依依不忍舍割。一是悲红颜薄命,一是怨堂上娘亲。琵琶曲未终,猿闻已断肠,人生何事苦离家耶?

    送别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

    指张生之所在,若有不堪极目焉。夫山色残照,《行路难》之所由作也,双文即其所在而指言之,亦曰伤心惨目有如是耶?想其谓红娘曰:天地间之最动人归思者,莫如山色,而最慰人悬望者,莫如残照。何则?天涯游子,触景增怀。对青山之无恙,久客而悲他乡;睹落日之无多,长策而归故里。人情往往然也,要未有伤心特甚如今日者。

    汝不见他之所在乎?惜别匆匆,未问停骖于何地,然无何而其人已去矣,又无何而其人渐远矣,则夫山起人面,何心赋翠微于江楼。文有赋心。

    行道迟迟,方恨分袂之太早,乃未几而村烟乱起矣,又未几而寒鸦噪晚矣。则夫云傍马头,徒见澹夕阳于秋色。

    彼夫意淡如无,色浓似染者,非四围山色耶?疏林黯淡,古道苍黄者,非山色中之残照耶?而一鞭倦举,行行且止者,非伊人耶?

    遥岑绝巘,非徒壮宇内之奇观,夫亦天设之以限游子之行踪也。使山而果能限之,我为山功矣。今也匹马长征,曾不叹其修阻,山何功乎!匪第无功也,而后乃今过山。蒙庄笔意。

    惜寸惜分,何为伤驹隙之易逝,夫亦书传之以警客子之浪迹也。女子解书,往往以错更妙。使日而诚能警之,我甚爱日矣。今也仗策西游,曾不辞夫薄暮,日何爰乎!匪惟不爱也,而后乃今畏日。

    曷为其过山也?夫犹是山色耳。胡然而不围之使来,真不可解。胡然而偏围之使往,是山色亦殊不情也。虽登高作赋,只憎忉怛耳,亦安用此累累者为?

    曷为其畏日也?夫犹是残照耳。胡然而不照之使留,胡然而偏照之使去,是残照亦殊多事也。虽曰暮长吟,徒乱人意耳,又安用此隐隐者为?

    纵异日者,西楼闷倚,忽见山色中有夹道而驰者,彷佛伊人也。锦衣与山光交映,遥情逸致。而苍翠欲滴,不且须眉皆绿乎?遥而望之,差慰离愁矣,而此时则人安在?

    南郊极望,忽见残照里有扬鞭而前者,依稀伊人也。青骢与赤乌争驰,虽昏黄欲暝,不且人归故园乎?即而视之,实获我心矣,而此际则难为情。

    嗟嗟!伊人去矣,悼也何如。尔为我归告夫人曰车中人,车中人早已心随马尘而俱远矣。圣叹所谓入梦矣因。

    写景则滯,写情则活,故自笔笔入妙。

    惊梦

    惨离情半林黄叶

    草木无情,若助有情之焉。夫黄叶半林,于人何与?然而离人见之,不觉增惨矣。而谓情能已耶?意谓天下最足关情者,林间树色耳。赏心者见之而喜,感怀者见之而悲,非物之能移人也,亦人之自为之也。若乃睹长林之秋色,望美人于遐方,寓目伤心,未知彼何如也,而予情不忍忘矣。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望蒲东萧寺,岂仅暮云遮哉?虽未尝重峦叠蟑,耸夏云之奇峰,然冉冉者已不能倩西风而疾扫。

    未尝五色呈彩,庆卿云于此夕,然磊磊者又不得伊归鸟而偕飞。“吴山点点愁”。

    而况衬闲云者又一望无涯也,听秋风之萧飒,乃知声在树间。新愁几许,弱丝千缕,最不忍闻。

    况映征袍者又触目无限也,睹秋光之黯淡,非是霜林醉染。

    噫嘻,顾兹半林黄叶,而离情倍增矣!

    既不与窗前蕉叶堪书相思之字,而徒萧瑟林中与征夫而相对嗟哉?林叶毋亦离愁相继,而有此黄瘦景象耶?焉知树不害相思乎?复不与御沟红叶预为幽思之媒,而徒参差林间与愁人而若合伤哉?林叶毋亦离恨多端,而至于黄落可怜耶?无情生情。

    夫合欢之树今虽难见,然胡不维叶萋萋,比美于葛覃,而乃芸其黄矣,徒使人闷转深也。连理之枝今纵难求,然胡不其叶蓁蓁,传盛于桃夭,而乃其黄而陨,徒令人惹恨长也。人托草木以起兴,良有以也。

    思我离情,如之何勿惨耶?

    黄叶之下此往彼来者,尽是东西南北之客,谁则无情而顾伤心自予乎?几叶秋声和雁声,行人不要听。然而予自惨矣。违颜未几,乃不能笑携红袖,为点鸦黄,而仅于一鞭残照中,徘徊林木之间,脱草木有知,应亦伤我之肠断矣,惨何如矣!黄叶之间度阡越陌者,悉为楚水吴山之士,谁非离人而顾惟予情深乎?然而予更惨矣。别路无多,乃不得并倚妆台,笑贴翠叶,而只于琴剑萧条间,四顾秋容之老,脱伊人目击,更未知何以魂消矣,惨何如矣!真情话不减杜鹃啼。

    睹此半林,无异半床清冷,卷彼黄叶,又何异黄昏时候,趣而哀。行行且止,吾其如此惨离情何!

    别后情绪,睹景伤感,愈觉悲凉酸楚。语语从血性中流出,令人泪液天涯。

    捷报

    ——寸眉心怎容得许多颦皱

    愁上眉心,欲不容而不得矣。盖眉心方寸地耳,怎容颦皱哉,而况其许多也耶?若曰自伊人之远别也,幽恨常积于眉头,无日不思。然使积而可舒也,则对镜自描,学春山之淡远,予何为此蹙蹙乎?无如幽恨偏多,虽欲舒焉而不得,其奈之何矣!

    无了无休,我何时而不思量哉!

    向亦谓暂离琴瑟之欢,旋获于飞之乐,而今竟何如也?世间女子,又想诰纣,又想琴瑟,痴情往往如此。远岫参差,时横双黛,予情自此深矣。向亦谓一人凤凰之池,旋并鸳鸯之枕,而今又何如也?云山千叠,日压秋波,予心益滋切矣。

    盖眉心之颦皱亦已久矣。

    我不知风雨鸡鸣,见君子而心夷者,其眉心何如也。然而得意忘家,应不效西子之擊。借他人陪衬自己情衷,妙绝。我不知三星邂逅,见良人而色喜者,其眉心若何也。然而聚首为欢,知不作波纹之皱。

    事不感怀,优堪自慰,虽颦皱焉能几许也,而何不可容乎。人不关心,亦可稍宽,有理。虽颦皱焉亦无多也,而胡不能容乎。

    今者欲以百丈愁城,系我相思之客,无如愁自长而眉心短也。心如结兮,而岂似眉心之结耶?今者欲以望眼连天,女蜗补不了离恨天。盼我征人之至,无如眼欲开而眉心敛也。离情未断,又几见眉心之断耶?

    自春徂秋,计时可待耳,而许多颦皱积累于眉心者,更多于悠悠之岁月。君门万里,计程可至耳,而许多颦皱纵横于眉心者,更多于迢递之山川。

    既不似芙蓉之面,尚容翠钿之贴,而一弯新柳,恨压三峰,冤家何事还不到?纵欲展焉,而亦乌能展乎?又不似如云之髪,衬得妙。堪容双凤之翅,而一痕初月,愁叠层峦,即欲扬焉,而亦乌能扬乎?

    噫!一寸眉心怎容许多颦皱耶?嗟乎!淡扫蛾眉,独嫌脂粉,画眉张郎,笑倚妆台,彼独非人情乎,而予何为蹙蹙如此也?

    别后思量,万难排遣。摹绘情事,真是深阁中切切自怜自伤语。

    寄衫

    治相思无药饵

    望美人而不见,药难疗矣。盖药饵所以治疾者也,而治相思则难矣。此亦惟相思者自知之耳。且天下有情之与无情诚有间矣,而吾独不解夫有情者何以病转甚也。语淡情浓。盖病因情而生,而情之莫慰,病于何痊,纵有良医,其如沉疴之难愈何矣。

    医杂症有方术,亦不过恃此药饵耳。

    病起于有所感,或忧愁而莫遂,或劳苦而无休,虽所感不同,然因乎境而非因乎人也,雅倩。药可治也。抑起于有所伤,或喜怒之不时,或饥寒之无节,虽所伤各异,然出于身而非中于心也,谁劝你这般心勤?药可治也。

    若相思则不然,彼美人兮,谁与独处,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此病若何而谓可治耶?

    彼思我而我不思,则彼独思也,而昨相思也。非相思,则可易矣,以药饵易之而霍然起矣。我有思而有不思,则偶然思也,而非相思也。非相思,则可解矣,以药饵解之而渐可疗矣。

    若乃以可意情种,而忽相隔于天涯,即未遂室家之愿,饮食男女,大欲存焉。犹难免离别之伤,而况绸缪月夜者,又非朝伊夕也,则此日之相思,岂药所能易乎?抑娇红粉女,既两美之作合,即偶有一夕之睽,尚自嗟梦魂之隔,而况山川修阻者,又非俄顷事也,则此日之相思,岂药所能解乎?

    今使长安风景,不异蒲东,而旅邸琴书,得亲兰麝,则不尝药而自愈,恁愁般灵丹仙方。而无如其不然也,虽扁鹤乎何为?今使夜坐挑灯,佳人一室,而梵王玉宇,移来帝阙,则不服药而有效,自此妙用,怎奈情郎不思。而无如其不然也,虽参苓乎奚益?

    徒以纸上功名,违我心头姝子,即饮天池之水,药自淡然无味了。只深郁结。徒以花间富贵,远我月底密约,即投青囊之剂,转增烦闷,而于何治哉?诗云:“天下有情人,尽解相思死。”韵绝奇绝。今而知非虚语矣。

    有恨不随流水,闲愁惯逐飞花。梦魂无日不天涯,此病从何治起?情文相生,触处痛快。

    求婚

    偷韩寿下风头香

    偷香有愧于古人,良足羞矣。夫韩寿偷香,千古美谈也,而下风头香,则未可偷矣。郑只欲如此耳。红若曰从来良缘之有定偶也,非分者未可妄干,而偷窃之行,久为人所不齿矣。乃以事之无凭,欲效古人之芳躅,吾恐不能流芳百世,而徒遗臭万年也,千古奇语,用来恰妙。计亦左矣。

    如子今日者,以驽马之材,妄思乘龙,不知所挟而来思。欲效当年相如事也,须才调动文君。以斥鷃之质,仰希引凤,不知何所恃而不恐。

    得毋曰兰麝可亲,思以解秽乎?然而才子佳人,自有定配尔,尚欲闻风而至耶?得毋曰鸡舌可怀,欲以洗污乎?然而风流佳话,别有赏心尔,尚不望风而走耶?奚落得妙。

    或者以美人难得,如异香之难求,既不能衣染兰麝,故端之更妙。何妨逾墙而窃馀芬乎。或者以淑女在前,信温香而可爱,既不得袖携幽芳,何难入室而盗幽趣乎?

    噫!子而欲偷香乎?吾思古今来如章台之柳,亦传美于人间,而偷香之名,初不虑他人之攀折。婉转一层,越显红娘弄巧。如临邛之琴,亦脍灸于人口,而偷香之号,亦不归彩凤之求凰。

    自夫韩寿偷香,由来久矣。当日者,闺中美秀,恋彼多情,而惟异国之奇产,聊为彤管之贻,则亦分香焉耳,而必谓之“偷”者,情以偷而转笃。堂前佳客,得近名姝,而携大君之宠颁,尚俟琼瑶之报,则亦怀香焉耳,而必谓之“偷”者,事以偷而更奇。

    如尔今者,只偷下风头香耳。不嫌抢白。

    美恶不同年而语也,而乃思比韩寿如此乎,吾知月老之书,不作走丸之阪。冷刺热讽,令他无地可容。熏莸不同器而居也,而乃思并韩寿如此乎,吾恐鸾凤之匹,不类榆枋之禽。

    彼韩寿自置于云霄,而子自托足于沟渎,风斯下矣,是徒为小人之羞,而难拟君子之伦矣。喜笑怒驾皆文章。

    韩寿自操楫而上游,而子佳乘舟而逐流,风斯下矣,是子未能好好色,而人已多恶恶臭矣。

    尔请自思之。冷极。

    微讽之,明嘲之,娇马嫌笼会骂人,文亦似此。

    团圆

    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人有同情,西厢之愿溥矣。盖有情而成眷属,张、崔之事也,而愿天下皆然,可不谓善体人情乎?且夫一己之情,天下之情也。竟是普天之下,莫非情种。我有情而不获遂其情,安敢望天下之共遂其情?我有情而既已遂其情,又安敢谓天下之不遂其情?虽曰天作之合,然皆此一情之所钟而已矣。

    无离别,常圆聚,两人之情如此。当其梵宇初逢,而彼此徘徊。若鸟啼花落,夜雨朝烟,从前想起,妙论惊人。皆为惨情之具,而其情转伤。今既得意归来,而于飞谐老,若花飞蝶舞,燕语莺歌,皆是怡情之物,而其情始畅。衣锦归来,方信白头相守。

    虽然,谓两人情多,而外此者多风月凄凉之感,彼苍何太不仁也,而甚不愿也。婉转。谓两情独成,而外此者鲜鱼水和谐之乐,人事何不太平也,而甚不愿也。

    所愿者,天下谁非有情之人哉?有情之人,谁不欲都成眷属哉?以彼之待月于西厢,常恐兰田之玉不赠于佳人,选词雅秀贴切。绣幕之丝不牵于才子,此情恒戚戚耶,何幸赋桃夭而乐于归者,并秀双莲之蒂。以彼之偷香于孤馆,亦恐悠悠银汉,难从仙客之槎;两两鸳鸯,莫宿荷香之畔。此情常郁郁耳,何幸仰三星而乐绸缪者,永结连理之枝。

    且夫盼春花而含泪,望私月而凝思,天下如此两人者,风韵无俗谛。正不少也,而可曰吾欣谢月老矣,彼独怨参商乎?裁鸾笺而寄字,拈凤管而传诗,天下如此两人者,应不乏也,而忍曰琴已入桃源矣,彼独梦高唐乎?几堪绝倒。

    此所以愿有情者都成眷属耳。

    天下惟无请之物,当良缘不偶,或可任其孤单,而有情者流,此愿何尝一刻忘也。惟愿天下之大,相离者有以相合,而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而已矣。学崔、张足矣。天下虽无情之物,而偶然感发,亦欲求其配偶,况有情之辈,此事安能一刻已乎?惟愿天下之众,相疏者有以相亲,而骨肉情深,夫和妇顺而已矣。

    至是,则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何异圣王之好色;男宜其室,女宜其家,益见阴阳之合德。将圣贤道理收拾,方知辟地开天来自有此一事。观所愿若此,而《西厢》一书亦极人情之至矣。

    语语轻秀,相引如线,无碎金之迹。读至此,方知风恬浪静,鸟转花开,画堂春画,满人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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