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起辛卯八月至壬辰二月

    珠江用東坡發廣州韻

    水减珠江漲，征帆縱所如。路多曾歴過，〈水路從粵西，多舊所經地。〉官豈更求餘。計俸虚縻久，擕家惜别初。烟波何浩渺，閒看罟師漁。

    三水送舍弟奉太恭人北歸

    畫舸行還泊，依依送别情。江流將判路，宦跡亦分程。南國梅難寄，西風桂正榮。古人親在日，息意事躬耕。

    其二

    廣州稱善地，未敢爲身謀。漫有雙輪鹿，惟堪十具牛。養親須洗腆，教子莫聞咻。不用規知足，將歸奉白頭。

    端溪

    扁舟晚泊羚峽口，閒訪端溪古石藪。前邨呼取老石工，爲余指?述縷縷。是山到處有硯材，文殊宣德皆凡胎。屏風背下穴三尺，乃是水巖宋所開。其中東洞勝西洞，洞内又分三層縫。上層麄燥下層腐，尤以中層爲貴重。雲氣水氣入石濡，石亦化作雲水腴。切以鸊鵜刀一片，磨以蚺蛇砂幾銖。嫩於三歲嬰兒膚，手一握之汗若酥。殺墨乃如磁吸鐵，研磨無聲雲自敷。數日不散光黯黮，宿墨一洗仍了無。斯爲品中最上上，鵲斑鵒眼猶皮相。青花隱約差可憑，火捺有無不足尚。近來此坑亦漸空，非有大力難施功。?水先費千人力，入竇要瘻七尺躬。燃燈在臍仰面鑿，一卷艱與尺璧同。人間無此嗜奇之豪客，當道無此好事之鉅公。黃岡邨民家賣硯，乃是贋質欺愚蒙。我聞其言一笑?，此州官場物力夥。既弗沾溉餓翳桑，又莫餽遺瘦飯顆。何不結此翰墨緣，洞天割取紫雲朶。雖殊包老投石沉清泠，差比鬱林歸裝壓磊砢。

    努灘

    疊疊危磯矗，江心截急渦。千尋鍊交鎻，十萬劍横磨。篙逆濤頭刺，舟穿石罅過。灘名應記取，努力慎風波。

    柳州

    我聞吴中桑民懌，得官不赴柳州城。謂昔子厚擅其地，去恐掩卻前人名。斯言抑何過自譽，毋乃蚍蜉撼大樹。昔者東坡到嶺南，未聞潮州祧韓愈。將毋自揣實不如，翻作大言高自署。名士取名非一端，鈎奇弔詭多用權。遥望古人已不朽，附之者傳攻亦傳。郭象註莊固同久，劉幾糾史亦並懸。桑生用意蓋在是，乃詭不欲厄兩賢。後來文苑爲立傳，竟因斯語特著篇。此正文人狡獪處，被我説破不值錢。

    懷遠縣雞翼灘

    我行粵西灘河亦已多，最險努灘與伏波。伏波灘長三十里，滿江怪石紛相摩。努灘雖短石横列，攔江排連截怒渦。殺機在途勇夫駭，過者一夕頭欲皤。然其行舟之處尚寛闊，可避中溜從旁過。朅來懷遠城，逆流遡牂牁。大艑行不得，換取舴艋輕於梭，謂當駛若鳬鷖鵞。誰知雞翼大灘更惡劣，建瓴雪浪高嵳峩。急如萬鈞之弩發勁羽，曲如九層之殻旋文螺。路既迂廻復偪窄，一綫河身兩邊石。東張齒牙西礪角，間不容髮只一隙。孤舟入此鼠穴鬬，要與水石爭咫尺。前衝洶湧百沸湯，旁避槎枒萬枝戟。掀簸如箕薄如紙，魂魄動摇心膽裂。長年力盡叫欲死，一條竹篙刺水碧。移時出險神少安，回視妻孥尚餘嚇。噫嘻乎！天下乃有如此險，人生乃有如此阨。不知瞿塘灧澦更何如，若論伏努兩灘已袵席。我聞此路昔未通，唐蒙兵後仍雲封。猿猱下飲猺獞汲，不與人世同華風。自從古州平苗後，〈雍正年間事。〉始比蜀道開蠶叢。今來過此堪想像，河不成河江非江。〈叶。〉其初應本是山麓，地勢稍下爲水衝。年深泥沙盡刷去，獨存石骨梗浪中。安得五丁椎鑿利征客，轉思楊焉鐫削非愚公。獨慚書生功業能多少，偏狎風波催髩老。豈有王尊叱馭才，也誇九折邛徠道。

    牂江道中

    遷地敢三宿戀，泝流憑百丈牽。南來無落葉樹，西去皆上水船。

    其二

    峽束天容寂寥，波流月影零亂。夢回何處香清，叢桂風生夜半。

    其三

    虎或當晝出山，牛能截江渡水。遠沙鷺似白人，重霧樹如黑鬼。

    其四

    密箐烟迷窈冥，陰崖風刮凄凛。深篁忽有人出，驚是獼猴下飲。

    其五

    水刷岸根石出，嵌空瘦骨脱膚。當年朱勔若見，也載綱船入都。

    其六

    入雲磴百盤計，人行如旋磨蟻。俯江樹千尺餘，猿掛似貫柳魚。

    其七

    山高見日常遲，日没又偏覺早。可憐深谷人家，長是夜多晝少。

    其八

    深樹惟聞鷓鴣，滿山相應猿玃。逢墟多買薪蔬，前路恐無邨落。

    苗樓

    苗人結寨必有樓，樓身高出寨上頭。每逢公事須集衆，樓中擊鼓齊會謀。牡雞血瀝盆酒飲，如衆侯國盟葵邱。樓高五級或七級，中央透漏四角周。愚苗不知奉佛法，未可擬作浮圖浮。我從粵西入黔境，遥聞樓鼓喧高秋。乃是催夫聚水驛，爲我牽?送我舟。斯須諸苗盡來到，緑荷包飯自裹餱。銀環墜耳徑寸大，花布束髻一尺修。一?十苗走何駛，但聽船底濤聲颼。每當灘高水急處，矯捷不减獼猿猴。跣足輒騰絶壁上，躶身或入怒浪泅。相傳苗性頗狠驁，不意如此馴且柔。何哉往年下江變，苗刀幾砍兵兜鍪。微聞事由胥吏激，鋌而走險不肯投。乃知此輩實椎魯，心無六鑿惟天游。順則供使如犬鹿，拂則反觸如羊牛。寄語苗疆各長吏，幸與弭帖勿與讐。留此樓作干城衛，毋令擊鼓興戈矛。

    古州諸葛營

    我昔從軍走滇徼，所至俱有武侯迹。瀾滄西去到木邦，遺壘爭傳丞相壁。〈永昌及木邦俱有諸葛營。〉今來入黔首古州，又有營名表公額。夷攷當年用兵地，木鹿都魯極西磧。距此奚啻六千里，中有千山萬山隔。五月渡瀘七月平，統計出師日纔百。兵縱神速倍道馳，亦豈能來樹營栅。想是擒縱威聲在，一時羣蠻盡辟易。地中鼓角皆雷霆，山頭草木總戈戟。遂疑處處有公到，如水行地初不擇。英雄作事以氣勝，力所未至光已射。一方戰定各部讋，數月功成亘古赫。經過我亦一儒生，懷古真慚軀七尺。

    十月朔日抵貴陽聞官兵自滇入蜀路經威寧余未及受代即赴寧料理過兵途次雜咏

    天許遊蹤徧八荒，一年輒易一殊方。滇雲粵嶠都行遍，又記郵籤到夜郎。〈出守鎮安未一年，赴滇從軍。在滇年餘，回鎮安，甫九月，調廣州，在廣一年。今又入黔。每一年輒易一地也。〉

    其二

    纔卸征鞍貴筑城，正逢驛送入川兵。赴官并不擕琴鶴，只駕單車叱犢行。

    其三

    羅甸羅施鬼國貧，〈貴東爲羅施鬼國，貴西爲羅甸鬼國，即古鬼方也。〉當初都是處流人。誰知今日蕃昌象，藤酒蘆笙别樣春。

    其四

    三兩茅棚嵌碧螺，坡邊蕎麥水邊禾。萬山深處都耕徧，始覺承平日已多。

    其五

    風緊霜乾脱葉翩，空林如洗少棲烟。客途久不逢摇落，重感婆娑枯樹篇。〈兩粵及滇南，樹皆不落葉。黔西則入冬悉枯樹矣。〉

    其六

    白?纏身猓面黧，來迎刺史過山蹊。依人不分馴如犬，此是安家古水西。

    其七

    洪爐煉汞出鉛華，斛土論錢帶雨耙。怪底山童無樹木，五金殺氣在泥沙。〈蓮華厰諸山出鉛礦，無樹木。〉

    其八

    由來高處最寒多，官舍層椒似鳥窠。〈貴西署在山頂。〉冰雪滿空居絶頂，教人呼作鐵頭陀。

    七星橋題武侯祠相傳昔南征過兵處

    飛橋近接武侯祠，傳是征蠻此過師。山似星文排北斗，關憑天險控南維。勳名一代恩威用，形勝千秋戰守資。曾到滇南覽遺跡，君才十倍繫人思。

    謁故將軍阿公時亦自滇入蜀從勦金川

    一肩曾荷擔千鈞，官罷仍資掃賊氛。邊事又添新戰壘，威名終屬故將軍。洗兵雨淨三巴水，揮扇風馳八陣雲。看取功成還絳闕，轉圜天意重酬勳。

    述庵璞函亦從軍入川余至威寧得一握手燭未跋即别去璞函有詩見寄依韻奉答

    兼程到及夜分遲，又是征人入蜀期。作賦豈尋巫峽女，從軍猶逐羽林兒。傾囊不暇翻詩卷，剪燭先催酌酒巵。三載離懷半更話，那禁執手淚如絲。

    其二

    家在吴淞徑就荒，遥憐清夢繞江鄉。失官遷客將還職，〈君以滇勞已奏准引見。〉殺賊書生豈擅場。羅鬼瘴添胸塊悶，蓬婆雪耀髩絲光。臨分但祝加餐飯，不爲千金陸賈裝。

    其三

    幕府羣推借箸優，也須熟慮發奇猷。狂生曾唱公無渡，〈謂前歲議戛鳩渡江事。〉勁旅終資將在謀。邛竹杖輕行作伴，郫筒酒美醉堪侯。兼將井絡天彭勝，增咏新詩入選樓。

    用璞函韻寄述庵兼柬松茂觀察查儉堂

    故人得見未嫌遲，萬里相違本不期。官罷杜陵猶作客，才高文舉直呼兒。來經鐵索滇橋路，去酌郫筒蜀酒巵。玉帳術中需贊畫，喜君猶未髩成絲。

    其二

    腷膊霜雞午夜荒，燈前一握又他鄉。那堪好友頻岐路，不分書生老戰場。國險魚鳬稀日影，陣懸蛇鳥入秋光。期君早上平戎策，旦晚還朝卸客裝。

    其三

    遥識西行禮遇優，榕巢刺史擅新猷。論文應有聯牀話，料敵全非築室謀。貴客傾人邛邑令，新詩懷古武鄉侯。送君轉憶長安舊，曾共消寒雪滿樓。

    官齋

    形勝西南控制遥，孤城百雉倚山椒。一條路綰滇黔蜀，諸種人分猓犵苗。納土久看遵約束，急公爭自赴征徭。下車撫字應先務，未暇威行吏六條。

    其二

    浹月冥冥雨線懸，始知吠日未虚傳。地連西蜀淋鈴棧，景是南宫潑墨天。雞羽當花翹插髻，羊皮帶血冷披肩。殊方風物真堪笑，惜少新詩細碎編。

    續調黔兵赴川余至畢節料理過境

    手催勁旅赴西川，?驛簽夫夜不眠。莫訝書生鞍馬熟，從戎曾踏萬山巔。

    其二

    穴中鼠子敢縱横，佇看軍功掃籜成。傳語健兒須努力，至尊曾贊貴州兵。〈征緬之役，惟黔兵耐苦，上深嘉奬。〉

    其三

    千里山程入蜀高，送他隊隊過旌旄。歸來堠館殘燈下，重看征南舊佩刀。

    回威寧途次遇凌〈山氣著物成冰，土人謂之凌。查初白詩作另，非。〉

    槎枒老樹映晶瑩，王蕊琪花夜不暝。戲傍馬邊連凍抝，折枝聲碎玉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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