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起己卯正月盡一年

    過文信國祠同舫葊作末章兼弔李文水

    鬚眉正氣凛千秋，丞相祠堂久尚留。南渡河山難復楚，北來俘虜豈朝周。出師未捷悲移鼎，視死如歸笑射鈎。何事黃冠樽俎語，平添野史汙名流。

    其二

    三百餘年養士恩，故應末造澤猶存。半生聲伎勤王散，一代科名死事尊。滿地白翎人換世，空山朱噣客招魂。笑他北去留承旨，也是南朝一狀元。

    其三

    戰罷空坑力不支，拚將赤族殉時危。死堅獄吏囚三載，生享門人祭一巵。血碧肯汙新贈諡，汗青終照舊題詩。如何一本梅花發，分半南枝半北枝。

    其四

    就縊神前手掩關，又傳文水繼文山。〈明季李邦華殉節，縊公祠下。邦華亦公鄉人也。〉故知曠世心相感，恰好同鄉跡再攀。地本表忠真死所，志同殉節肯生還。傳芭曲裏神絃緊，廟祀應增配食班。

    題吟薌夢遊竹葉庵圖

    白傅學佛不學仙，海山不歸歸兠率。東坡先生慕仙者，晚年好論養生術。我爲閣筆兩相較，枯禪畢竟苦戒律。不如神仙足游戲，詩酒聲色百不失。此語空持付畫餅，悠悠世網拔未出。慧業既慳作佛緣，凡骨更乏成仙質。張郎張郎獨何幸，一夕樵陽馭超逸。鍊神不用抱卵雞，飛身已破處褌蝨。尻爲輿兮神爲馬，前路殊難記一一。繁星如瓜時打頭，空雨作花或滑膝。飢來却覓蕪菁香，行處俄入篔簹密。亞字欄杆丁字簾，中有麗人髮新櫛。瞥見不敢發妄想，恐被麻姑鞭背赤。無端小鬟速客進，具饌迥非凡棗栗。胡麻之飯玄霜漿，酒杯三行茗椀七。初猶旁睨但眉語，旋復平視不股慄。神光正在離合間，恰似鄂君憐擁楫。斯須一别渺何許，寥天無聲夜蕭瑟。衣香酒痕猶在枕，急起逐之去已疾。笑君毋乃貪成癡，兹事何必究其實。瑶臺幻境恣游覽，此福亦是天所惜。迢迢碧落竹葉庵，天下幾人得津筏。生時未必從此降，死去未必在此歇。蘧然一夢要足豪，人所未到君已謁。不見甌北老生日酣睡，神游不出地十笏。

    偶題

    風雨寥蕭晝掩廬，一編吟到夜窗虛。厨娘莫聒瓶無粟，我已修成乞米書。

    贈張廉船上舍即用其柬心餘韻

    海內生才亦有涯，珠光今見吐靈蛇。傳家故有科名樹，搖筆能開頃刻花。五尺量身猶不滿，十行過目已無差。問君何許文心麗，莫是曾分乞巧瓜。

    其二

    生來才子便多情，騷怨無端語不平。摩詰詞華關夙世，牧之春恨透三生。人如花竹秀而野，我愧文章老更成。還與論心千載上，莫將年少賭時名。

    苦熱

    吁嗟乎！天胡爲乎慘降此炎赫，去秋不雨至今已將十弦魄。雷公伏藏雨師避，惟有織烏當空恣騰擲。歊陽睒睒森角芒，不作濕蒸作乾炙。百川泉眼蝸涎枯，千里土脈龜兆坼。赫熹餘威竟夜不肯散，繁星皆紅月不白。有時微雲黯黮似欲雨，忽然化爲泠泠之風去無迹。蒼霄如鏡無一罅，何處得以洩涓滴。翻嫌女媧當日太多事，何妨聽其漏天而必補此一卷石。繄我苦熱坐煩鬱，寓齋數椽地又窄。渾身忽遭入甕煅，束手慘受烹鼎厄。白汗翻漿浹胸背，赤疿成粟徧膚革。聊同禪子日掩關，迄如病夫晝脇席。遥望晴空萬里正蕩蕩，上天下地無處不是赤燄積。我於其間渺如滄海粟，奚啻洪爐燎毛立見作人腊。沉吟掩卷忽自笑，書生脆弱真不耐煎廹。已聞旱久將成災，至尊步禱瘞圭璧。吾儕竊祿太倉米，不能嘘雲吸雨助膏澤，手中一滴地一尺。猶然偃息在牀歎顦顇，毋乃處福不知惜。况爾心冷如冰尚中熱，何以處夫病於夏畦之熱客。

    郊外散步

    幽尋步林樾，淺草道旁斜。不爲無人看，臨風也作花。

    其二

    古樹圓如繖，綠陰了不暑。無人領此清，黄鸝坐交語。

    次吟薌韻

    人海囂聲不可聞，閒留我輩靜論文。老鰥欲娶梅爲婦，好友應同竹號君。跡訝乍交成舊雨，情於小別感停雲。雀羅門巷殷勤掃，佇待西牕話夕矄。

    其二

    倚聲絶藝似珠圓，鏤月裁雲過百篇。花影得名張子野，井泉到處柳屯田。傳來曲部人爭寫，唱入旗亭妓最妍。笑我聱牙難入律，銅琵琶上撥皮絃。

    愍忠寺石壇相傳唐太宗征高麗回瘞戰骨處

    古寺重簷閣，平臺五尺墩。征東功已渺，恤下蹟猶存。貞觀方開國，高麗失奉藩。六師爰出塞，萬乘自攻垣。斬獲軍雖振，傷亾士亦繁。歸途收葬慘，御筆祭文尊。不凛佳兵戒，徒矜掩骼恩。一區開作塹，萬骨聚爲屯。豈乏功臣狗，兼多君子猿。忠皆兵死鬼，哀到國殤魂。碎或如蛇蛻，殘猶帶犢褌。生無半面識，死比並頭婚。畚鍤填泥築，虆梩帶雨掀。結蒲工不暇，裹革例難援。聊免羣烏啄，差無餓虎蹲。首邱終未遂，京觀詎同論。想見繙經座，曾招剪紙幡。歸隨遼鶴跡，啼有蜀鵑痕。陰陣空中嘯，靈旗夜半翻。血風臨穴臭，燐火滿壇昏。邱貉屍難認，沙蟲命總冤。異鄉悲瘞旅，故國羡歸元。幸托空王近，能拯新鬼煩。叩鐘開魘夢，施食慰饑飱。喚醒沉冥路，來皈清淨門。枯骸滋法雨，厲氣散朝暾。事往今千載，詩成紀片言。由來戰爭地，枉死徧郊原。

    恭和御製喜雨十咏元韻

    其一　雨陣

    誰向穹霄運握奇，神兵指顧布魚麗。乍疑叱咤風雲變，旋訝虚空矢石施。戰退炎官收火繖，乞降旱魃倒牙旗。真看天上將軍到，歡過來蘇伐葛師。

    其二　雨雲

    黯黮彌空膩不消，異他舒卷在晴霄。陰來頓覺天將暮，行處何須日以朝。穹漢非池誰潑墨，中天無海亦生潮。絕勝糺縵書祥瑞，六幕凝和氣最調。

    其三　雨山

    久晴山亦槁將童，雨至先鏖萬木風。急瀑如紳盤詰曲，濕雲爲絮冒〈入聲。〉巃嵸。髻痕新沐傾盆裏，膚寸原生觸石中。欲上層椒覽滂沛，轉愁路滑躡虚空。

    其四　雨田

    方罫行行水没犁，川原彌望挿秧齊。油油耕覺烏犍駛，漠漠飛看白鷺低。渴土快如澆磈礧，枯塍满忽映頗黎。度阡多少欹青笠，飯筥家家餉婦擕。

    其五　雨樓

    雨勢尤宜高處看，一層更上俯闌干。牕虚早洒珠簾濕，地迥原連玉宇寒。簷溜如聞棋子落，檻雲欲繞笛聲殘。□□繡戶空濛裏，倒影寧須月滿灘。

    其六　雨舟

    推移枉費柁師憂，雨至能輕萬斛舟。乘漲真同天上坐，沿溪不羡剡中遊。野橋水没人呼渡，御宿波深士習流。卻憶淺時牽百丈，纜夫一里要三休。

    其七　雨樹

    林霏一夜濯新枝，往日幾同百草萎。枝榦仰天原望澤，條枚得氣亦生姿。頓回枯樹休悲庾，豈浴空桑爲産伊。不數襄陽好詩句，梧桐清滴夜凉時。

    其八　雨荷

    洗盡纖埃吐艷姿，未嫌待澤較開遲。步生仙子凌波處，座湧如來渡筏時。翠蓋重逾晨露滴，紅衣濕向晚風披。從知積潤增鮮麗，荼堇朝來也似飴。

    其九　雨蟬

    插冠曾記壯朝常，帶濕無煩煖炙簧。似抱露花棲蛺蝶，恰遮雨葉避螳螂。凉迎新爽爲寒噪，潤帶殘聲過遠揚。信有羽仙身最潔，賽他香徑占蜂王。

    其十　雨蚓

    膏流地脈液旁行，蠕動昭蘇竅作聲。蠖屈頓伸泥裏蟄，螾祥曾兆土行精。穴居知雨原成性，泉飲逢源倍樂生。聖澤濊汪隨地驗，肖翹微物亦含情。

    爲許松堂題亡姬小像

    欲以美人傳，必甘少年死。倘或過少年，其人已不美。西施壽百年，寧復吳王憐。徐娘自知老，專恃多情牽。武曌佔六郎，亦脇以威權。不然蓮花面，肯伴此嫗眠。乃知絕世姿，不貴長命延。何哉君癡絶，痛此嬋娟質。畫出臨殁貌，問年纔十七。歎其不久存，滴盡愛河血。君方爲姬悲，吾且爲姬喜。留此初開花，賺得君淚泚。試從此别後，預想頭白容。知君惋惜情，不復如此濃。

    同北墅潄田觀西洋樂器

    郊園散直歸，訪奇番人宅。中有虬鬚叟，〈欽天監正劉松齡等，皆西洋人。〉出門敬迓客。來從大西洋，官授羲和職。年深習漢語，無煩舌人譯。引登天主堂，有象繪素壁。靚若姑射仙，科頭不冠幘。云是彼周孔，崇奉自古昔。再遊觀星臺，爽塏上勿羃。玻瓈千里鏡，高指遥天碧。日中可見斗，象緯測晨夕。斯須請奏樂，虚室靜生白。初從樓下聽，繁響出空隙。噌吰無射鐘，嘹喨蕤賓鐵。淵淵鼓悲壯，坎坎缶清激。錞于丁且寧，磬折拊復擊。瑟希有餘鏗，琴澹忽作霹。紫玉鳳唳簫，烟竹龍吟笛。連挏椌楬底，頻櫟鉏鋙脊。鞉耳柄獨摇，笙舌炭先炙。吸嘘竽調簧，節簇笳赴拍。箎疑老嫗吹，筑豈漸離擲。琵琶鐵撥彈，??箏銀甲畫。寒泉澁箜篌，薄雪飛篳篥。孤倡輒羣和，將喧轉稍寂。萬籟繁會中，縷縷仍貫脈。方疑宮懸備，定有樂工百。豈知登樓觀，一老坐搊擘。一音一鉛管，藏機捩關膈。一管一銅絲，引線通骨骼。其下鞴風槖，呼吸類潮汐。絲從槖罅綰，風向管孔廹。衆竅乃發響，力透腠理砉。清濁列若眉，大小鳴以臆。韻仍判宮商，器弗假匏革。雖難繼韶頀，亦頗諧皦繹。白翎調漫雄，朱鷺曲未敵。奇哉創物智，乃出自蠻貊。緬惟華夏初，神聖幾更易。鸑鷟肇律吕，秬黍度寸尺。嶰谷截綠筠，泗濱採浮石。元聲始審定，萬古仰剏獲。迢迢裨海外，何由來取則。伶倫與后?，姓名且未識。音豈師矌傳，譜非制氏得。始知天地大，到處有開闢。人巧誠太紛，世眼休自窄。域中多墟拘，儒外有物格。流連日將暮，蓮漏報酉刻。〈自鳴鐘。〉歸將寫其聲，畫肚記枕席。

    題總憲劉繩葊師鏡影圖

    人生最苦事，有目不自見。瞳神空炯然，昧此一尺面。古人省躬處，衾影爭一綫。我我相周旋，伺察最可憚。受砭神或扃，聞規耳或瑱。一覩真面目，中藏弗能竄。是以欺慊關，返觀所必先。我披鏡影圖，內勘意何狷。旁無矇叟誦，坐少擯相贊。獨此大圓覺，寫出全神現。布景謝繁縟，著色屏彩絢。一泓止水澄，滿輪明月燦。精彩迥相注，鬚髮了可辨。睟容顴輔生，爽氣眉宇徧。緣知燕閒時，時復借鑑看。兩我互証處，相關不容間。癯豈傷道腴，肥亦快勝戰。禔身彌內歛，結念罕外散。豈同波斯匿，徒慨童耄變。翻如面壁禪，正法眼獨擅。陶家形影詩，毋乃猶誕謾。釋氏百億軀，其義更落幻。踐形西銘篇，鑒水尚書傳。千秋大儒業，樹立在明旦。

    題吟薌所藏扇頭美人

    便面風流在，留藏三十春。爲雲巫峽女，臨水洛川神。知是誰遺照，多應自寫真。伴君孤館夜，彷彿翠眉顰。

    戲題姮娥奔月圖

    碧天清怨有誰知，奔月非關竊藥馳。如此容華嫁窮羿，教他那得不分離。

    其二

    彀率能摧九日精，何難射落月輪明。尚留桂館藏嬌地，此老當年也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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