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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寺的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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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是无用的累赘,而伦理则取决于人的穿着打扮、饮酒和借钱的方式而定。这里不存在什么别的麻烦事,只须留心伪币的鉴别和金银的落差,别走进小巷就行了。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要读懂中国人的心理恐怕难乎其难,各国的外交便全是在上海翻了船的。中国文化是世界上延续得最长久的,因而你不得不承认,人类在认识能力上所发生的变化,其变化幅度,都已记录进中国人的脑子里了,如果要研究人类,那么像中国人这样富有研究意义的民族,在世界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这一整个夏季,我重读了一遍西方史,从古希腊到二十世纪,大致都在眼里过了一遍。我察觉到,中国的历史进程与欧洲的历史之间,其差异不啻是一种东西方的差异。东西方在本源上本无什么不同,但不同的进路和取向,造成了各自习惯和思考能力方面的差异,由此,引进和择取欧洲的理性和分析能力,便成为使得东西方趋于一致的一种举措。在这种情况下,对日本说来,西欧的理性就有如一种强加的暴力之物,然而,中国却把什么都纳入到自身之内,新事物一经出现,便附着在它身上,将它作为滋养自身血肉的养分,在这一点上,古今皆然,一点儿都没变,在这块土地上,是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的。

    不思考鸦片、八卦和宗亲关系,就不可能理解中国,这是中国通们经常挂在嘴上的话。但鸦片是英国用来和中国交换茶叶时带进来的舶来品,八卦信仰,则源自于这个国家的数学和生殖力旺盛所形成的铁的规则,尊重宗亲,则是为了抵御盗匪劫掠而自然生成的一种坚固的保险和避难所。感官的满足尽在鸦片之中,对八卦的严守坚执则成为一种法律,亲族维系,便构成了一种类似于银行的保险信托机构。如果这三者确实有助于人,那么可想而知,余下的便都是些不实用的东西了。这种极其简单的思路,似乎自古至今,在中国是一以贯之着的。除此之外的一切,诸如美食、赌博、道德,在这里则统统成了一种交际的礼仪,一种游戏。用八卦来束缚自由意志的训D练,便成了一种顺从和听命于统治者的精神训练。统治者所依恃的苏联科学或英国资本,对被统治者们说来则什么部不是。“易”这种个人的立法既已栖居在脑子里,就不该将其打碎,不管怎么说,因为易是一种顺从的精神,也因此是一种什么都不信任的精神。对中国人说来,所谓神抵,便是自己的命运。能将几千年前就对人的命运作了统计的易经,一朝加以打破,这样的新统计学,至今还未见有人发明出来。不管妓女攒下多少钱,她们也不愿意脱身于苦界,因为按照易的说法,一旦脱出苦界,等待人的便是死亡。与其现在永无休止地承受死去的痛苦,还不如置身于娼妓这种苦界来得安乐得多。人一旦命数已尽,就得死去,人死了,易也就到了尽头。将这些当做法则来信仰的观念,是中国的一种传统。

    然而,中国的知识阶级却早已完全倒了个个儿,无所顾忌,砸碎传统成了他们的实践,战争则成了达到这一目的不可缺少的武器。抗日这一战争方式并非出自于自我觉悟,而是从别国习得的一种武器。马尔罗在《征服者》中所描写的加林便是波里海尔,他高喊着“要捣毁一切只有依靠战斗”,发动了广东暴动,矛头直指香港英人,暴动的火焰立即燃及上海,从而成全了蒋介石的勃兴,成全了他对共产党的反击,成全了他对整个中国独裁政权的掌握。然而时至十三年之后,却重又爆发了一场同样规模的战争。五卅事变当年,我曾在上海街头盘桓了两年,对之作过详细的叙述①。

    ①指横光利一取材于五卅时期上海的长篇小说《上海》。据自述,横光利一写这部小说的部分动机,是回为当时马尔罗以同一时期中国为背景的小说《征服者》、《王家大道》,在西方名噪一时,故而意欲以这部作品与之相颉颃。

    让我到上海去看看的是芥川龙之介。在亡故的那一年,他对我说,你一定要去见识见识上海,所以翌年我便去了上海。到上海最初的感觉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在银子上流动着的。这一感觉极富感性,满街都是挂有“钱庄”招牌的货币兑换所,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我去设有黄金交易所的地方参观,尽可能多地了解金银交易的运作变动情况以及棉花的买卖方式,后来,随着关注的兴趣渐渐让租界内各国的组织和关系所吸引,我便意识到,上海不仅是世界上最新型的都市,而且还是一个不管你的民族有着怎样了不起的思想和传统,都将在这里显得一无用处的地方。各国从这里所捎回的东西,无非是在将一种谬误搬运回去。同样,我觉得中国人自身也肯定对这一都市犯有过错。若对这一难以理解的城市不加关注的话,那么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便会遇到政治在东洋难以实施,以及整个世界的政治和商业无法运作的危机。我以为,这一城市的重要性已经到了需要加以夸张的地步。去欧洲,一开始就能让我感觉到确凿无疑的真实性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地下埋设物。恐怕只有在上海这样的都会里,数学才是无能为力的。在这里,与科学比邻而居,一字儿排开着,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谐调的,便是易经占卜测卦的地摊儿。

    竖在静安寺里的这些墓碑的主人,对长流不息运转在东洋历史中的易,也许一无所知。用星象来解释天地万物,如何对以墓碑为界的人类命运作出整顿,如何将众多的生命束缚在卦术之上,他们也许是对之一无所知而终其一生的吧。欧洲理性是一种无从估算人之生死的理性。当东亚的墓碑只是死寂无声、对世事早已不存任何指望的墓碑时,欧洲的墓碑则属于一种不断呼喊着的活着的墓碑。

    We loved her Yes,no tongue can tell

    how much we loved her and howwell but

    God loved how too,and thought it best to

    take her home withhim to rest.

    我抄录着碑文,一边感到最最让我困惑和无法理解的问题是,为什么人要有白人、黄种人和黑人之分?游历欧洲时,就因为我是个黄种人,而遇见过许多令人很不愉快的观念和事。然而,站在他们的想象立场上来想象黄种人,同样也会感到黄种人的种种不合情理。只要西方银行仍掌握着它在通货上对东亚的制约权,东亚就不可能梦想获得和平,我认为,这就是我们无可逃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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