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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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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是说,你应过考试的了?”

    “我试过。”张易之以感慨的声调说,“那是令我失望的————由于我的家世门第,不曾被选录。”

    “哦!”女皇帝立刻对这少年人另眼看待了。

    “考试,不一定是依靠学问,”年轻的张易之感慨地接下去,“倘若能有完全公正的考试,我以为,我会得到正经的官职。”

    ————这一句使武曌更加诧异,脱口问:

    “你服过官?”

    “我服过官,因为我族祖的余荫,曾为奉御,时间很短,我就辞掉了。”

    张易之坦率和清朗的语调使她喜悦,随说:

    “我是不理会门第的,后门寒族的文士,我一样任命,再者,你既可荫官,也不会是后门寒族呀!何以会有家世门第的感慨呢?”

    “我的荫宫是入承我的族祖————”

    “唔!”武曌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肩膀,悠悠地说,“料不到,你是很有志气的哩,你今年几岁了?”

    “我二十九岁。”

    “嗯,”她在喜悦中慢吞吞地说,“只要有才力,仕进的门户对你是开着的。”

    “皇帝的恩典。”他柔和地偎傍着女皇帝,“不过,有了今天,仕进的门开着和关着,对我,已是无足轻重了。”

    她睨了他一眼,随后又问:

    “你喜欢白马寺……”她没有将一句问话讲完,但是,她使他了解未竟之言是什么。

    “人生所求的,只有两条路啊!当仕进没有希望的时候,只有追求生活的逸乐了。”张易之幽微地一笑,“不过,现在并不是生活的逸乐……”

    “现在,是什么呢?”她爱抚着张易之,朦胧地问。

    “现在,是登仙,我接近了古今中外第一个女子————一个我衷心崇拜的女子。”

    武曌喜欢这样的奉承,她以紧紧的搂抱作为答复。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张易之由白马寺进入宫廷了,女皇帝把张易之当作奇珍异宝看待,女皇帝在不知不觉中着迷了。

    ————她以为,这是一个灵肉一致的男子,她一生中,有过不少的经历,但是,一个灵肉一致的男子却未曾遇到过,何况,这男子还具有正好的青春。

    她喜欢他的肉体,她喜欢他的灵魂————她以为这两者都是上苍为她而创作的。

    她在休息的时候,听他朗诵诗歌,张易之有清脆的声调。

    她在休息的时候,鉴赏他匀净的肉体。

    听觉的美,视觉的美,触觉的美,综合了。

    凡是和张易之在一起,她从来不避忌,有时,婉儿进来陈事时,她仍然会搂着张易之不放。

    于是,婉儿陷在痛苦中了。在她的心理上,张易之是属于她的,是女皇帝劫夺了她的所爱。

    婉儿不会忘掉大像神宫中的际遇,那一次,薛怀义将这名俊美而又健康的青年推荐给她。虽然只有那一次,但留在婉儿的印象中,却不能磨灭。

    现在,她一再地看到张易之和女皇帝在一起,她心酸,她也具有莫名其妙的恨意和妒意。再者,许多次相见,张易之对她好像是不认识了!这使婉儿不堪,有几次,她想质问他,可是,她又找不到机会。只要张易之在宫中,女皇帝和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

    她遗憾着……

    一个夏日的下午,婉儿从来俊臣手中接过密件,去觐谒女皇帝请示。

    在长生殿北面的廊下,张着藤床,以及巨大的罗帐————她知道女皇帝和张易之在此地。

    她越过长生殿的外间,折入回廊,转到宽阔的北廊,巨大的罗帐中,只有张易之一个人躺着。

    冥茫的遐思,使得她在罗帐之外站住了。

    北庭,有几株大树,枝叶挡住了阳光,有清凉之感,而罗帐中,有一具似是白玉的人体,她看着,贪婪地看着,同时也回想着自己与这具人体的关系。

    美的诱吸,使得她走不开了。

    美的诱吸,使得她于恍惚中进入了巨大的罗帐。

    张易之在酣睡中,完全不晓得有人进来。而婉儿,在恍惚之间,忘了人我,她伸出手,抚摸他————酣睡中的张易之只有极轻微的反应。婉儿因此而更加大胆了,她俯下身去,她吻他……

    张易之醒了,在朦胧中叫了一声陛下……

    婉儿全身的血液在奔腾,身体内,原始的、属于野兽的性灵,此时像迸发地浮了起来。她的手指,挟带着犷悍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肌肉————那像狼的牙齿插入了羊的身体,而她的牙齿,在吻的动作中磨琢着……

    张易之惊跳了起来,他看到婉儿,于惊惶失措中有着喜悦。他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

    就在这时,罗帐被撕开了,大周的女皇帝愤怒地叫出:“婉儿!”

    婉儿在狂欲中迷失了,人间所有的声音都不曾传入她的耳朵,现在,她十只手指努力抓着,她的牙齿咬着,像要从张易之身上咬下一块肉。

    “婉儿!”武曌狂猛地喝叫着。

    张易之于混茫中看到风云变色。

    “婉儿!”武曌又喊出一声,凄而厉,充满了杀机。

    张易之用力推开她————

    婉儿觉着了,抬起头,一双被情欲侵伐的眼睛,布着磷光的氛围,混茫地与女皇帝威棱的双目相对。

    女皇帝咬牙切齿————她以为婉儿会奔走退避的,可是,婉儿却如此大胆地凝看自己,她以为,这是对自己的权力的一项挑战,她以为,这是对自己的轻侮,在一转念间,她想一剑将婉儿劈成两半。

    ————她手上没有剑,如果有一把剑,她真会如此做的。但是,她也不能因没有剑而罢休,张易之是她的禁脔,她也不容许第二个人去接触的。

    婉儿仍然茫茫地凝看……

    于是,在狂怒中,她拔下头上的金钗,向婉儿额上刺去。

    “陛下!”张易之骇然叫出。

    女皇帝一凛,这一声叫喊使她从狂愤中回复了清醒————一个至尊的女皇帝,亲自出手损伤奴婢,把奴婢视为情敌,那是可笑的和幼稚的行动啊。

    可是,她已来不及收回了,金钗的尖端刺破了婉儿的左额!鲜血涔涔而下……

    那应该是剧痛的,可是,婉儿却笑了。

    “啊!”张易之惊异地叫了出来。

    女皇帝也同样地有着惊异,自然,在惊异中,她有着愤怒,恨恨地叫出:

    “婉儿,你只有去死————”这是命令,女皇帝的命令,在此同时,她拉动了帐边系着铃的长绳。

    张易之明白事态的严重了,他身体缩瑟起来,同时,他拉过一张单被覆罩了自己的身体。

    长生殿当值的两名宫女走了进来————她们已经见惯女皇帝与情夫间种种,因此,她们一些也没有惊奇。

    “带她出去,交宫闱令,处死————”

    两名宫女吃了一惊————婉儿与女皇帝长久的密切而深厚的关系,居然会有这样的结局,那是出人意料的啊。不过,她们心理上虽然骇异,在行动上却没有迟疑,每人拉住婉儿一只手————

    现在,婉儿似乎是清醒了,但是,情欲的鞭笞使得她失常,当宫女将她拉起来的时候,她狂笑,她叫:“死,好啦————死得其所……”

    于是她被拉出去了。

    突然而来的事变使武曌的精神失去了平衡,她怔忡着。

    张易之有似惊弓之鸟,到此时才稍稍定神,气吁吁地低叫一声“陛下”,向女皇帝跪下求恕。

    “不关你的事!”女皇帝低喟了一声,悠悠地抚摸着他。于是,她看到张易之被十指抓过的红痕,以及,深陷的齿印,这使她讶异,摩挲伤处,摇头说:“这小东西,疯了!”

    “陛下————”张易之惶恐地叫着,“我不知道,我睡着……”

    “我知道,那是她发狂了。”

    “陛下,她将死……”

    “你喜欢她?”武曌双眼瞪出了。

    “不是的,我以为————这样的事,不宜处死刑————”

    “为什么?”武曌仍有着不满,“难道,这是错杀她?”

    “陛下不会错杀的,我以为,这是私……”

    “假定男人做皇帝,另外一个男人调戏嫔妃,该当何罪呢?”

    张易之一愕,他一直以女皇的情夫自居的,他以为自己有超越的地位;现在,他从女皇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分,这使他稍微有些难堪。

    女皇帝在怔忡中喟叹着,推了张易之一把。

    “不要跪着了————你,是祸根!”

    “陛下,我的过失不是我自己所造成的。”他柔和地接口。

    “是你生得太好,所以,使她发狂了。”她幽笑着,“这些年来,婉儿没有逾越过。”

    “陛下————”他偎贴着她,不再说话了。

    北庭的凉风吹动着罗帐,他们,在凉风中偎依着。张易之虽然有着心事,但他掩藏得很好。而武曌满足于偎依,在谐和中,逐渐地宁静下来,把婉儿的悖逆忘掉了。

    凉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她渐渐地合上了眼睛。

    张易之的眼角睨视到她的面孔————女皇帝的面孔上布满了细致的褶皱,女皇帝的眉棱骨与颧骨都显得突出,女皇帝薄薄的嘴唇已经呈现了老态,这些,是必须要在极近的距离才能看得清楚的。在张易之的心目中,老和慈祥联系在一起,但是,女皇帝的面容却找不到一点慈祥的痕迹。她嘴角的线条所表示的是阴森、寡情,她眉心的直痕,表示了果敢与坚决,凡此,都使张易之有凛然之感。

    他想到刚才的事故————婉儿在女皇帝身边如此之久,而且从来没有逾越过,偶然的放肆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是可怕的啊!从而,他想到自己,将来,是否也会因偶然的过失而丧失性命呢?

    他思念及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于是,女皇帝的眼睛睁开了————

    张易之立刻收敛了自己的乱思,现出轻快和甜蜜的笑容。

    “你怎样?”女皇帝以手掌摩挲着他的肩胛,体贴地问。

    “大约是一阵风,使我打颤————”张易之神色自若地回答,“陛下被我吵醒了?”

    “我没有睡着呀!”她说,拉了一张单被覆盖了情人的身体,这是温柔。

    他搂住女皇帝,表示感激。

    武曌的心情宽舒了,她打了一个呵欠,双手向上伸,好像要把自己的肢体拉长。而在这一个姿势的最后,她拉动了叫唤女侍的铃索。

    两名侍女在廊外远远地承旨。

    “传话出去,婉儿减等————”她淡淡地说出,并未看那两名宫女,“候别令!”(注:候别令,是宫中的一句俗语,亦即另俟吩咐。)

    张易之衷心感到欣慰,又看了女皇一眼。

    “我饶了她,”武曌舒口气。轻轻地在张易之背脊上拍了几下,“你放心了?”

    “咦,这和我不相干的啊,陛下还疑心我?”

    “你急什么?”她悻悻地说,“婉儿有什么不好?难道你真的会不要她?”

    “陛下————”他做出极着急的样子,抓头摸耳,“陛下,我怎样表明心迹呢?”

    “看你急得那个样子,好啦,我收回,我放心你,我料她也不敢再来惹你了。”

    “陛下————”张易之的眼眸转动着,“她那个样子,差一点将我吓死了,我不明白,女人会如此……”

    女皇帝低吁着,一瞬间,她想到自己苦闷中的光景了,她自信不会像婉儿那样的,可是,她能体解出婉儿的心情。因此,她感慨系之,沉沉地说:

    “那是可能,可能的————”

    “陛下————”他浅笑,又偎依着女皇帝,以绵腻的缠绵的声音叫唤着……

    这是一个职业情人的姿态,但张易之,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的,从今天开始,从女皇帝无意之间所透露的一句话:“假定是男人做皇帝,另外一个男子调戏嫔妃该当何罪呢?”他明白了自己的身分,女皇帝的男嫔妃,虽然没有实际的名目,但这是职业的无可讳言了。

    夜深了,很闷热————夜的天空浓云密布,有闪电,隐隐地有雷声。但没有降雨,闪电、郁雷,将凉风驱走了,女皇帝在溽暑中处理着事务,她的臂肘搁在桌上,不久,汗水就沾湿了桌面。

    距她身后三尺之处,放了一只冰盘————那是从地窖中掘出的隔年冰块。洛阳宫中,有五个藏冰的地窖,是隋朝的末代皇帝杨广建造的,由于武曌怕热,在近年,又加造了三个地窖。藏冰地窖不是容易的工程!窖,离开地面有三十多尺,一窖中,分成数十个单位,每一单位都有严密的封闭。窖道是倾斜和弯曲的,而且有重门叠户,凡此都为着隔绝地面的热气侵入。

    每年寒冬,内苑的池沼中结冰到一尺多厚时,专责的内侍就请宫闱令调派神策军兵士与内侍合作,敲碎了冰,用蒲包盛装着,再用小车采送入冰窖保存,做为次年夏日之用。倘若保存上稍有疏忽,那么,窖中的冰,就会融化。

    女皇帝消耗藏冰的数量是惊人的,每当闷热的时候,她就会吩咐备一只冰盘在自己的身边,同时,命侍女拿蒲扇扇着冰,使之散泄冷气,大热天,她的冰盘以及用冰冻食物,会消耗一千数百斤冰块。

    现在,虽有冰盘在身边,仍然不能驱逐闷热。

    臂肘间的汗水,黏黏地,使她不舒服,因而心烦着,于是,她离开了文件,移身到冰盘边,命侍女将扇子对着自己扇着。

    闪电,雷声————

    “可能会下雨————”侍候在侧的一名宫中管文书的女官说。

    这女官就是婉儿训练出来的四名助手之一,女皇帝平时和她们也相当接近。

    这时,她看了那说话的一眼,但并不回答。过去,夜间陪伴她工作和在公余说笑的,总是婉儿;今夜,少掉了婉儿,使她有些失措,好像,特别地不习惯。

    烦躁,使她不能继续工作下去,于是,她将那名女官遣走,独自走出屋外。

    阶前,草丛中,蟋蟀孜孜不倦地叫着。

    炎热,是小虫生命中的昌盛季,她倾听着……

    又是光亮的闪电,雷鸣。

    她想到和婉儿在一起时讲过的,关于雷雨与虫豸的生长的话,现在,她对婉儿的愤懑之心完全消失了,现在,她觉得身边少掉了婉儿与少掉了一个张易之同样寂寞,于是,她想到赦免,在内心自我地解释着:“我不过惩戒她一次罢了,这种事,儆其之后就够了。”

    又是闪电和雷鸣,大雨倾盆似地降了下来。

    “召婉儿回来————”她终于发出了赦免的命令,接着,她回进屋内,再坐在冰盘的旁边。

    雷雨驱逐了暑气,盘中的冰块溶化展缓了。

    女皇帝打着呵欠,拉过披巾,覆在身上……

    于是,宫闱局内侍将婉儿送来了。

    “陛下————”婉儿看到女皇帝,跪下来叩头,呜咽着哭了。

    武曌有苍茫之感,也有些微的窘迫。

    “陛下,我发了一次狂!”婉儿在哭泣中叫出。

    “没有事了。”女皇帝任由她跪着哭泣,温和地将内侍遣走,然后再说,“婉儿,起来吧!”

    “陛下的恩典。”她又叩了头,再徐徐地起身,揩拭泪水,“我不自知会如此……”

    “婉儿,在当时,我不能容忍。”女皇帝感慨地说,“婉儿,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单独地得过,我的男人们,都别有女子,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我不甘心的,我想要使张易之只属于我一人。”

    “陛下,我永不会再犯了。”婉儿像发誓地说。她充满了内疚以及遗憾。

    武曌低喟着,看了婉儿额际一眼————有半张膏药贴着。这使女皇帝回想到日间用金钗狠命一戳。

    “婉儿,额上伤得怎样?”

    “我不知道,他们替我止血的。”婉儿赧然低头,“陛下,当一个人发狂的时候,连痛都不知道了。”

    “你知道自己发狂,”女皇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唉,我以为你会狂下去,不再会好的了,你将张易之抓伤,你简直会把张易之咬死。”

    “陛下的仁慈。”婉儿又淌下眼泪。

    豪雨不断,雷声震动着殿宇……

    宫廷中,一幕因情欲的刺激而引起的风暴,迅速地过去了。但是,这一场风暴却深广和久远地留存于人心,对张易之与婉儿,这是具有教育意义的,他们经历了这一次之后,检点着,小心着陪伴女皇帝。

    在婉儿的面孔上,永远地留下了记号,女皇的金钗戳破了她额角的皮肉,有一个半月形的疤痕。

    她时时摩挲这个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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